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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78)

仿佛被催眠一样,云焰的眼神渐渐恍惚,手伸向了壁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不!不!”她终于无法忍受地叫了出来,握着剑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不顾一切地逃离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神殿——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这一切,必须要来一个了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一家本来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如果不是哥哥,一切本来都会很好。

她的哥哥……简直不是人!他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廊道里没有灯,只有黯淡的血红色光映照着少女狂奔的身形。云焰咬着嘴唇朝着厢房跑去,手里紧握着那把剑,眼里渐渐流露出某种可怕的光——是的……那个残废了的家伙就躺在里面,筋脉尽断动弹不能。只要能杀了他……杀了那个不祥的灾星……

她眼里开始露出疯狂的神色,嘴唇被咬破了,一行殷红的血爬上雪白的面颊。

在侧厢门外,云焰停顿了一下,然而迅速下了最后的决心,双手握剑冲了进去,直奔那张病榻。然而门移开,她忽然尖叫了一声,顿住了脚——厢房的地上居然匍匐着一个人,正在拖着沉重的身体、挣扎着一寸一寸的往外挪动!

“哥哥!”她失声惊叫起来,看清楚了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连连倒退——他、他怎么出来了?四肢全部已经残废,他是怎么从那张床上下来的!

然而云焕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有看到她就在眼前,只是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往外“挪”着,嘴里居然还紧紧咬着那把光剑,眼神里透露出某种末路的疯狂——他用额头和肩膀抵着廊道的地面,一分一分往前挪动。

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哥哥?”云焰蓦然觉得心惊,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这、这还是她哥哥么?为何他的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陌生……陌生到让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寒齿冷、恐惧不安?

云焕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拖着残废的身体到了廊边,抬头看着月夜,剧烈地喘息——显然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他甚至没有力气走下台阶,身子一倾,就这样沉重地滚落到了庭院里,全身沐浴在月光下。

今夜的月光,是血红色的。

云焕抬起头,看了头顶笼罩的血红色结界一眼,眼神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认得出!那都是血……用至亲之血铸成的结界!

“不——!”从残废之人的咽喉里,陡然吐出了困兽一样的嘶喊!云焕忽然回头,冷冷地看着提剑前来的妹妹,声音低而冷:“云焰,你是来杀我的么?”

毕竟年幼,云焰只惊得说不出话,居然忘了否认。

“哈,哈哈……”云焕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只看了一眼便已经看透了她,喉中吐出接二连三的冷笑——看吧,这就是他在世上仅剩的血亲!和他流着同样血的妹妹、居然在最后的关头提着剑赶来,准备用他的人头来向巫彭换取荣华富贵!

哈哈哈哈……他胸臆里吐出无声的狂笑,只觉得彻骨的冰冷。

“破军,你愿意献出一切,成为魔的第三个祭品么?

“把你的身心和灵魂祭献给我,我将给予你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你也将永坠魔道,万劫不复!”

——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来了。这一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烈诱惑。

云焰定下神来,看着月下残废的哥哥。知道自己意图已被识破,必须及早下手,她咬了咬牙,准备上前动手。但不等她挥剑,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是!是!我愿意!”

血红色的月亮下,那个满身绷带的人对着天空狂喊了一声,举起了筋脉尽断的双臂。那种姿式极其诡异,仿佛在邀请着什么、却又仿佛是祭献一切——在吐出那句话的同时,黑暗的天幕里忽然劈下了一道金色的雷电,撕裂夜幕,正正击中他的头顶!

云焕的身体忽然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化,仿佛有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体里猛烈燃烧起来,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包围!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包围着的人转瞬焚为灰烬。

云焰失声惊呼——他、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死了么?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眼前的金色火焰忽然熄灭了。整个庭院里寂无人声,只有血红色的月光淡淡洒下,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唯一特别的,就是庭院内重新显露出来的人形。

令她惊骇的是,她的哥哥居然在烈焰中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闪电散去后,依然静静地伏在地上,保持着双手举向天空的姿态——他身上的所有绑带在一瞬居然被火焚烧殆尽,但是却有无数的金色纹章,仿佛活了一样迅速蔓延着,正在覆盖他的全身。

云焰怔怔看着这一切,心里陡然有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的害怕?只是一眼看去,她竟然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死亡气息。为什么……为什么对着这样一个垂死的人,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她竟然会有这种惊怖的感觉……

她的哥哥……到底是…变成了什么东西?

“去吧,拿起剑!杀了你哥哥,你就能回到原来的地位上!”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来了,带着说不出的诱惑。云焰迟疑着,手不知不觉的伸向了那把锋利的长剑。

然而,她刚刚将剑无声无息地抽出了一寸,却猛然怔住——他看见了!

地上的人仿佛洞察了她的意图,忽地转过了头,沉默地凝视着她,薄唇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奇特的笑意——他的眼睛,居然是璀璨的金色。

“想杀我么?”他微笑着看她,那个笑却是冰冷的,“云焰,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巫彭站在华盖下,已然望了含光殿一个时辰,面沉如水。

旁边的下属不知道元帅的心意,也都是一言不发地沉默忐忑——调动了帝国中最精锐的部队、最具威力的武器,已经包围了三日,却始终无法拿下这样区区一个含光殿,实在是这个帝国战神从未遭受过的屈辱。

含光殿上空依然笼罩着血红色的光,代表着这依然是一个外力无法进入的禁域。

血色的光映照着元帅的脸——那个虽然活了上百年、外貌却依然如四十许的人脸上浮现出莫测的神情,只是凝望着紧闭的大门,双手在广袖内缓缓变化,结出一个手印。

——他在旁人未曾觉察的情况下施用术法已有一个时辰,将心里的话语突破结界、一字字的传入,送到那个云家的幼女耳畔。他清楚的知道,在如今的情况下、结界只能从内部被破除,而那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少女、前任的圣女,将会是最可能突破的缺口。

然而过了那么久,含光殿内还是毫无动静。

——怎么?难道他估计错了?云焰,居然是宁死也不肯出卖胞兄?

巫彭凝望着含光殿上空那一道用生命筑成的屏障,抬起手按住了左肩,不易觉察地颔首——云烛啊云烛,如此隐忍沉默的你、最后却是选择了这样惨烈绝决的死亡?连我、连整个元老院、整个帝国,都被你难倒了呢!

这些年来,原来我一直是看轻你了——一如你一直看高了我一样。

女人……或者说,女性,身上隐藏着的巨大的力量,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自己五十年前已经吃过一次亏,被那个空桑女子一剑斩断血脉,左臂从此再也不能使用——那样惨痛的教训,自己五十年后居然又忘了……

“元帅。”出神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兰绮丝的声音,“夜深了,要回去休息么?”

巫彭默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夜色中伫立的伽蓝白塔——白塔顶上,纯金色的光芒已无声无息地黯淡了下去,仿佛是那只神秘的眼睛悄然阖起,不再对这个云荒大地上的一切有继续观看下去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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