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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23)

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冠玉般的脸上并无半丝不忍,只有器具不合手的遗憾——十巫中最年轻的巫谢从小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温良恭俭,即便是对铁城里的平民也是彬彬有礼。然而,因为一生下来就受到的训导和教育,和所有的冰族人一样,鲛人这个种族、却并不在他慈悲的范围之内。

“买新的?没接受过军团训练的鲛人,又怎能操纵伽楼罗?”卫默少将发现了其中的悖逆之处,忍不住讥笑,“难道你要买一个新的回去再自己从头训练?”

然而,笑到中途神色忽然一动,视线却落到了一旁地面上。

不约而同地,他的兄长仿佛也蓦地想到了什么,同时转过了眼睛——

潇。

——征天军团里,唯一没有受过傀儡虫控制的、最负盛名的傀儡。

四、炼狱

“啊——!!!”

在天空中那颗耗星猛烈爆发的刹那,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里却传来了可怖的嘶喊,只短短爆发了一声,便被九重门阻隔着、回荡在漆黑的室内。

“弟弟!”听出了那是自己胞弟的声音,跪在外面的云烛脸色唰的惨白,顾不得智者并未召自己入内,推开门便扑了过去,呼唤,“弟弟,你怎么了?”

——弟弟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最是明白。能令他在方才脱口发出这样的呼声,必然是极其可怖的事情!

他、他到底怎么了?智者大人……不是说要救他的么?

那一刻的恐惧,令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要闯入那个从不允许人进入的帘幕后去了,然而,就在她要揭帘而入的刹那,在那一声忽然爆发的嘶喊后,帘幕内忽然又变得悄无声息,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巫真云烛一瞬间有些失措,进退不得,只好僵硬着站在漆黑的神殿内。

某种奇特而肃穆的气氛弥漫在黑暗内,令她不知不觉地重新跪倒,在帘外静静等待。

——昨天是开镜之夜,神游物外的智者忽然回魂了,听从了她的祈求,令她持着冰之令符去往刑部天牢中将云焕带来这里。然而,狂喜的她将重伤不能行走的云焕背上白塔神庙后,便被命令退出外面等候。

她并不知道在里面智者大人和弟弟说了什么——里面那么安静,应该是智者大人直接将“话”送入了弟弟的心底。

长久的寂静中,只听云焕忽然在黑暗里断然回答了一个字——

“好。”

然后忽然间传来帘幕拂开的声音,仿佛那个帘幕后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然而,接着就没有了任何声响,黑暗里只有看不到底的沉默。

——直到方才那个刹那,弟弟忽然爆发出了这样惨烈的呼喊。

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在这亘古不化的浓重黑暗里颤栗。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一个模糊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了,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云烛,进来。”

“智者……智者大人?!”黑暗中的女子却是一震,只觉得这个平日听惯了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只是短短一瞬,智者大人的声音竟似变得陌生。

她恭谨地推开了门,膝行着将脸贴在帘子上,断断续续地问:“您……您救了我弟弟么?”

“云烛……”黑暗里那个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把你弟弟带回去。”

带回去?

云烛一怔,不明白智者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习惯了服从一切的她下意识地弯下了腰去,从帘子底下探手进去,将一动不动伏倒在地的人拉了出来。只不过一个多月,豹一样强健的弟弟忽然变得那样轻,消瘦得如同一个孩童,一动不动地靠在长姐的臂弯里,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

黑暗里她看不清弟弟的脸,却知道他并没有醒转。

然而她托着他的后背,发觉他身体异常的热,仿佛骨子里有地火在运行,整个身体发出微微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的声息。她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手臂,发现关节还是呈钝角地垂落下来,所有的肌键和软骨全部被切断了,仿佛一个被拆散了线的木偶。

云烛全身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毁掉了……一切都毁掉了。

就算智者大人将他从刑部放了出来,但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握剑、不能再行走、不能再骑马了!他将成为一个终身与轮椅和床榻为伴的废人,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喂!

弟弟……弟弟他、怎能容忍自己这样的苟活下来啊!

“智者大人……”她惊慌地抬起头来,语音已经带着哭泣,“我弟弟他……他的伤……求求您展现神力、替他……”

“带他回去。”帘幕后那个声音道,竟然有一丝疲倦,“立刻。”

带……带回去?智者大人是说,他从此不再管弟弟的事情了?

云烛惊呆了:“您……您不是说……要赦免他的么?!”

“赦免?”智者模糊地笑了几声,喃喃,“何止赦免……我给了他更多……”

“可我弟弟成了一个废人了!”第一次忘了保持恭谨,圣女带着哭音冲口大呼,“他成了废人了!你不知道那个辛锥……那个辛锥把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落入那个酷吏手里还能活下来,而他却是个例外。

“我知道这一个月里他遭受了什么,”帘幕后的声音反而隐隐笑了一声,讥诮,“我也知道这一个月里你做了什么。”

云烛身体忽然僵硬,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感从心底腾起,她弯下腰去、几欲呕吐。

“可怜啊……”帘幕后传来了叹息,“为什么可以忍受到如此地步呢?云烛?你还能忍受多少?身体可以不要么?灵魂可以不要么?尊严可以不要么?

“‘人’真是奇妙而脆弱的东西啊……你们的‘极限’,到底是在哪里呢?”

帘幕后的声音低低传来,弥漫在黑暗里,仿佛忽然间唤醒了什么记忆,竟开始难以抑止地自言自语起来——

“云烛,抬起头来,让我再看一眼吧……

“除了一双眼睛外,你真的是一点也不象‘她’啊……七千年了,毕竟只有一点点的血传到了你身上……

“——你知道换了她会怎么做么?”

“她可是会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会杀的啊……”

云烛感觉到怀里昏迷的人忽然动了动,立时便忘记了智者大人的吩咐,重新低下头了头去看着弟弟。在黑暗中云焕仿佛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喃喃唤着什么。

然而在长时间的刑求中,他的声带也已经被炽热的铁汁毁坏。

尚未醒转的人在黑暗中开阖着嘴唇,喉头微微震动,仿佛急切地说着什么。

“智者大人……大人……”猜出了弟弟想说的是什么,云烛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脱口低呼,“求您救救我弟弟吧!求求您!”

“救?”帘幕后的声音忽然冷笑起来,“谁也不能救谁,只有力量改变一切。”

帘幕后智者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骤然感知到了什么,他蓦地开口,语气肃杀:“云烛,带他回去。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了……‘那个人’已经来了!”

那个人?巫真一惊——隐隐约约地,她明白智者大人所说的是谁。

那个人……那个人。智者大人从来没有说出过那个人的名字,然而她却隐约知道那是谁。沉默的她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曾用了几十年漫长的时间、逐步地明白了在帘幕后高高在上的圣人莫测心里存在的那一个结。

究竟是谁……会让神一样的智者大人等待了那么久?

“去吧。”她正在思考,帘幕后却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一瞬间将她连着云焕托起,推出了九重门外,黑暗最深处传来喃喃,“好好珍惜这姐弟相聚的每一刻吧……我还要处理很多事情,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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