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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51)

无忧无虑,一生平安——空桑女剑圣一生倥偬跌宕,竟是没有过真正无忧快乐的日子。白璎跪倒在地底涌出的冷泉中,女子闭目合掌,开始静默地念动往生咒。

除了祝诵声,古墓里没有丝毫声响。

作为空桑六部之中最高贵的白之一族的王,白璎的灵力是惊人的。空桑皇太子妃跪倒在古墓里,严谨地按照着空桑古法进行着送灵的仪式,随着如水般绵长的祝诵声,咒语以吟唱的方式吐出,祈祷着灵魂从这死亡的躯体上解脱、去往彼岸转生。

虽然不明白空桑人的习俗,更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云焕依然跪倒岸上的水边,凝视着昏暗墓室内死去的人。

忽然间,仿佛有风在这个密闭的石墓内悄然流动,唯一的一盏灯灭了。

对于黑暗的本能警惕,让云焕在瞬间按上了剑。然而下一个刹那他的手就由于震惊而松开,惊讶地看着黑暗中的那一幕景象——

有光!居然有一层淡淡的白光、从死去的师傅身上透了出来!

随着白璎的吟唱,那层白光越来越清晰地从女剑圣身上渗透出来、游离、凝聚,最后变成了若有若无的云。那样微弱然而洁白的光芒、漂浮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墓室内,随着送灵的吟唱而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最后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光芒漂向了跪着的白璎,在冥灵女子身侧徘徊许久,似是殷殷传达着什么话语。而白璎的身子微微颤抖,停止了吟唱,只是点头,仿佛答应着什么。

“师傅!师傅!”再也忍不住,岸上震惊的声音划破了黑暗。

云焕抬头看着那凝聚的人形,宛然是师傅生前的剪影,只觉刹那间心都停止了跳动。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涉水奔了过去,试图去拉住那一片虚无的光芒。

“此生已矣,请去往彼岸转生!”看到有人惊扰了送灵仪式,白璎唇中迅速吐出吟唱,对着虚空中凝聚的光芒伸出双手,手心向上——冥灵的手中、陡然有六芒星状的光芒闪出。那一片凝聚的光重新消散开来,化成了无数星光,迅速划过。

云焕踏入水中的刹那、只觉那无数细碎的流星如风般擦肩而过。生死在刹那间交错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师傅!师傅!”有些绝望而恐惧地、他对着虚空呼喊,知道有什么终将彻底逝去。

仿佛被那样的绝望所震动,那些白光忽然凝滞了刹那,宛然流转、轻轻绕着他一匝,拂动他的鬓发。然后瞬忽离去,掠过重重石墓的门、最后消失在高窗外漆黑的夜空中。

“师傅……”轻风过耳而去,云焕全部的神气似乎也随之溃散,颓然跪倒在水中。

许久许久,这座古墓恍如真正的死地一般寂静无声。

小蓝依旧不愿和云焕接近,慢慢游回到了轮椅边,顺着椅背爬上了散去魂魄、彻底成为石像的慕湮肩头,静静俯视着跪在冷泉中的两名剑圣弟子。

“师傅最后有话,要托我告诉你……”仿佛透支了太多的灵力,白璎虚幻的形体更接近于透明,匍匐在水中,低声断断续续道。

云焕霍然抬头。

“师傅说……她已去往彼岸。有些事她一直知道,而有些事她错怪了你。”白璎轻轻复述着,神色之间有一丝奇异、又有一丝悲悯,看着他,“她并不怨恨鲛人,希望我们也不要报仇。你已经破了不杀罗诺族长的诺言,她很失望。希望你的剑上、此后能少染血迹。”

云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轮椅上的石像,薄唇紧抿着、仿佛克制着什么情绪。他的左手用力地握着右手手腕——曾经在烈火上烙下的誓言尤在耳畔,而转眼之间铺天盖地的血迹已经浸染了这座古墓。他居然在盛怒和绝望之下大开杀戒,就在师傅灵前背弃了自己的诺言!一念及此,强烈的痛悔忽然间就从心底直刺上来。

“师傅最后说——”白璎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师傅的遗像、再回头将视线落在脸色苍白的沧流少将身上,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她将复生。”

“什么?!”这一句话仿佛闪电击中了云焕的心口,他的目光在瞬间因为狂喜而雪亮,脱口惊呼,“复生?她将复生?!”

——空桑人、真的能复生?真的存在着轮回和流转?沧流帝国的少将本来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的,然而,方才看到了魂魄的消失、他已有了几分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呢?相信师傅还存在于天地之间、相信魂魄不灭,相信必然会在这片大地上的某处重新相见。

“师傅会在哪里复生?哪里?”他不自禁地脱口急问。

白璎的眼睛却更加的肃穆,隐隐间居然有某种庄严的气息,轻声复述:“师傅说,她将去往彼岸转生——天地茫茫,众生平等。她或许去往无色城,或许转生在大漠,或许转生成鲛人,甚或会复生在冰族里……”

冥灵女子微微一笑,看着沧流帝国少将:“这云荒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和她有关——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亲人和朋友。你明白师傅的意思么?”

云焕眼睛里的亮色忽然凝滞了,长久地沉默,却没有说话。

“所以,少将在对任何一个人挥剑之前、请都想一想。”白璎凝视着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苍生何辜。”

云焕狭长的眼睛闪了一下,垂目不应,黯淡的墓室内,隐约看到一丝奇异的笑容攀爬上了他的薄唇。

“我答应:若我和我在意的人不处于危境,此后绝不因一时之怒而多杀无辜。如前日曼尔戈部之事不会再有。”许久,少将忽然开口,语声忽转厉,“可人若要我死,我必杀人!”

“什么叫做苍生?我们冰族是不是苍生?我们一家人是不是苍生!”忽然间仿佛被触动了内心的怒意,云焕冷笑着开口,“口口声声什么苍生,你们这群死人知道什么!——你们知道帝都是如何局面?我若退一步、全族皆死,还谈什么怜悯苍生!谁又来顾惜我们死活了?我只是不想被淹死!用尽全力只能保全性命、你还要我去想挣扎的方向对或者不对?”

白璎一震,沉默,侧头看着泉中玉像:“这些话,你对师傅说去。”

“这种话,今日说过一次,此生绝不再提。”云焕冷笑,按剑而起,眼神冷厉,“说又何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是。说我豺狼之性,那也是有的。只是尚不如帝都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白璎从水中站起,微微蹙眉、似不知道如何说,许久只是道:“师傅用心良苦。”

“我心里都明白。”云焕转头看着地底冷泉中那一袭宁静的白衣,眼里杀气散去:“你我也算一场同门,最终却只得师傅灵前一面之缘。”闪电忽然割裂了黑夜,“喀嚓”一声轻响,墓室厚厚的石板居中裂了开来:“从这个墓室出去,便是你死我活。”

静默地看着那一剑、白璎沉沉点头,忽然道:“放心,帝都那边绝不会得知你的师承来历。”

云焕霍然一惊,抬头看着这个冥灵女子。

“西京师兄虽几死于你手,也不曾透露你的剑圣弟子身份。”白璎微微一笑,眼神却清爽,“剑圣门下当以剑技决生死,而不是别的龌龊手段。”返身便招回了天马,掠出墓外。

云焕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黑漆漆的高窗口,唇角忽地又泛起冷笑:

这个身份?若不说穿便是秘密,若说穿了呢?

——帝都那些元老们,是真的没有查过他的身份来历么?

守在外面的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却一脸惊奇。

半夜里居然有好几道流星划过。那一道白光穿入古墓、接着却有两道白光先后从其中散逸而出,消失在苍穹里。

狼朗跪候在墓前,心怀忐忑。

只有他看清楚了进去的是空桑的冥灵战士,然而古墓里没有动响、也没有打斗的兵刃声,片刻后他看到两道白光一先一后飘散而出——第二道他依旧看清楚了是一个骑着天马的白发空桑女子,而第一道光、他竟也看不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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