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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39)

细细簌簌地,是周围那些巨大的水藻在蠕动攀爬,围着他严严实实地绕了几圈。水藻上无数双红色眼睛盯着他,那些寄生其上的红藫发出明灭的光,映得石墓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然而,云焕却只是垂目而坐,丝毫不管周围蠢蠢欲动的怪物。

方才一轮绞杀,这些幽灵红藫没有沾到丝毫好处,反而被云焕疯了一样的剑气绞得支离破碎——所以在云焕颓然坐倒在石地上后,那些红色的眼睛一时也不敢再进逼,只是逡巡地注视着,寻找着这个人的弱点。

墓中不知时日过,这样静默的对峙,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然而沧流帝国的少将居然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顾不上去想敌人去了哪里、如意珠如果丢失了如何回京复命——在第一眼,他就确认了眼前女子的死亡。他的表情是空茫的,仿佛一刹那除了眼睛还能看到、其他所有五蕴六识都被封闭。

那个被幽灵红藫吞噬的人就在不远处,然而近在咫尺,他却失去了上前查看的勇气。

不知过去了几日几夜。长久的对峙,最终忍不住的还是巨大的水底怪物,慢慢蠕动着、所有红色的蘑菇慢慢长大,伞下的孢子成熟了。

感知到了危险的进逼,插在他身侧石地上的光剑忽然鸣动。

云焕看了一眼那把光剑,眼眸里陡然有刺痛的表情,迅速移开了眼睛——没有变化。银白色的剑柄上,师傅亲手刻上去的“焕”字依然在,然而却并没有出现师门中所说的、先代剑圣亡故后的“传承”现象!

也就是说,师门和师傅、最终并没有承认他这个弟子。

师傅……师傅。虽然你至死都丝毫不怨恨我、却最后做出了将我逐出门墙的决定?!

即使从私心里,你完全原谅了我“弑师”的行为;可从先代剑圣的角度、你却认为我终归不配拿起这把剑圣之剑!你…其实对我非常失望——是不是?是不是!你认为我不配当剑圣、不配当你的弟子、更不配传承你的技艺?不错……一个负恩反噬、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的冰夷狼子,怎么配接过空桑的剑圣之剑!

“不是我……不是我!”那个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悲哀和绝望,少将的手用力砸在石地上,在静默中猛然爆发出了哭喊。那狼嚎般的嘶喊和刹那涌出的骇人杀气,让周围正准备再度发起袭击的巨大水藻起了恐惧的颤栗,蠕动着后退。

幽灵红藫最密集的地方,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头微微侧向一边、似已睡去。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那样平静的笑容让云焕陡然崩溃,不顾一切地涉水冲到了轮椅前,伸手、却终归不敢触碰,颓然跪倒在轮椅前的水池里,哽咽,“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师傅您错怪我了……您听我说。听我说!”

这一生,他最恨的就是别人的轻蔑和冤屈。对于轻贱和侮蔑,他会断然不择手段地还击;对于冤屈和指责,更多时候他只是冷笑置之:只要他够强,就根本不需要用言辞解释任何事情。然而,如今他却被自己一生最重视的人错怪——而且,永远不会再有解释的机会。

就算他再如何竭力辩解,师傅她再也无法听见。

那个瞬间的绝望和悲哀是压过一切的。仿佛陡然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沙漠地窖里,他不再是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的沧流少将,只是一个濒死的、得不到任何援助的孩童人质。在黑暗中挣扎、哭泣着呼救,企图从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中挣出头来。

“不是我……不是我。”嘶声力竭的分辩终于低了下去,云焕跪在泉水里,吻着散落漂浮在水面上的白色衣袂,喃喃低语,“师傅,你错怪我了……错怪我了。”

慕湮静静地坐在轮椅里,被巨大的水藻缠绕着、停栖于石墓最深处的地下泉涌出处,白衣在泉水中轻轻拂动。她已然永远的睡去——白衣下的肌肤透出诡异的苍白,伴着点点隐约的红:那是幽灵红藫的孢子、在她体内迅速地寄生和繁衍开来。

周围的水藻在不怀好意地暗中蠕动,在云焕刹那的失神中、将包围圈缩得更小。水藻上那些红色的眼睛更红了,仿佛要滴出血来——其实,是那些惧怕阳光的红藫已经在黑暗中迅速生长成熟、准备释放出更多的飞雾状的孢子,寄生到人的血肉上。

然而,不仅惧怕着这个军人手中的无形光剑、而云焕手心一直紧握的那一粒珍珠状药丸,也是号称“水中毒龙”的幽灵红藫退缩的原因——那,确实是真正的解药。然而送来的时间已经太晚,中了毒的女子已经死去、身体里也蓄满了毒素,成为水藻新的温床。

“喀喇”,轻轻一声响,在云焕轻触到那只苍白手指的刹那、肌肤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红色裂纹透了出来,冰裂般蜿蜒上去,瞬间就蔓延到了手肘!

“师傅!”一刹那、看到这般可怖的景象,云焕陡然失声惊呼。

白玉雕塑一样的女子,转瞬变成了布满淡红色裂纹的大理石像,那些裂纹还在继续蜿蜒,扩大,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起伏着要分裂出来,挣脱这个束缚的茧。

“师傅!”明白即将出现什么样的裂变,云焕骇然,却不退反进,闪电般伸出手去。

“嚓!”一抹极淡极淡的红色粉末陡然从裂纹中弹了出来,迎面罩向他,然而云焕不避不闪,手指迅捷地探出,将那粒珍珠状的解药纳入慕湮口中——“嗤啦”一声轻响,仿佛有无形的红色烟雾从死去的女子身上腾出,蒸发在黑色的墓室内!

所有正在蔓延的裂痕刹那间都停止了,肌肤下的涌动瞬间平复。

所有寄生在慕湮身体里的红藫菌类,一瞬间全部死亡在了这个已经死去的躯体内。被解药的药性震慑、那些扑上来想分食血肉的藻类发出了惊怖的刺耳声音,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大圈,让出了水池中心的空间。

然而,那一个刹那云焕终归没有成功的避开那一阵裂体而出的红雾、几粒红藫的孢子落到了他手臂上,迅速便贴入了肌肉、蔓延开来。

想都不想地,光剑平削,一片血肉飞溅出去。

云焕来不及包扎伤口,拄剑喘息着,先去查看师傅的尸体可有损坏——然而颤抖的手指触及的、却是并非柔软的肌肤,而是岩石般冷而坚硬的质感!经过体内菌类那一场畸变,肌体产生了令人诧异的改变:红痕如同细细的网,笼罩着白玉般的女子坐像,无声无息、毫无温度,宛如带着冰裂纹的大理石雕塑。

白衣女子静静坐在轮椅上,停栖在地下幽泉中央,漆黑的长发垂下来、和白色的衣袂一起散落漂浮在水面上。半阖的淡色唇间透出口含的淡淡珠光,映照着宁静清丽的脸,宛如沉睡未醒。

“师傅……”震惊地抬头看着轮椅上那个死去的人,少将喃喃低语。那一个瞬间、仿佛再度感觉到强烈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云焕的情绪忽然间平复下去,抬起头来注视着女剑圣的脸:“我知道你还是会听得见、看得见——你们空桑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死了以后魂魄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去往彼岸转生,是不是?师傅,你现在一定能听到我说话……你错怪我了……我这就去找出真凶来,为你报仇!”

最后四个字吐出的时候,仿佛利剑一节节在冷铁上拖过,低哑的声音惊得那些水藻又一阵蠕动。仿佛终于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军人的可怕,长时间的对峙后、赤水里寄居的幽灵红藫最终放弃了捕获这个食物的企图,缓缓往水底缩去。

然而,就在刹那间、雪亮的剑光纵横而起,划破了墓室的黑暗。

“畜生,敢对我师傅不敬,还想活?”一剑斩断了主茎,看着断口里流出惨绿色汁液,云焕切齿冷笑,手却丝毫不停,一剑剑将那个四处攀爬的巨大怪物斩成粉碎。杀气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帝国少将眼里弥漫出来,仿佛疯狂一般挥动着光剑,一路从内室斩到外室,将所有蔓延的水藻连根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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