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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27)

“罗诺。”云焕冷冷回答了两个字,“我记得他。”

“罗诺头人……”慕湮叹了口气,想起当初打开地窖时看到的惨况,却极力开解,“他在那场动乱里也死了好多亲人了。他其实是个不错的头人,牧民都爱戴他……焕儿,他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和年老的父亲。”

“年老的父亲……”云焕重复了最后几个字,忽然薄唇边就露出一丝冷笑,握紧了剑,“是的——而我却没有。”

他的父亲,死于十五年前那一场牧民暴动。

慕湮霍然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掰开弟子握剑的手,将光剑收回他腰间:“你还有师傅啊……师傅什么时候总是对你好的。如果罗诺族长找回了如意珠,也算是偿还你了——答应师傅,这件事一笔勾销,不要再追究了?”

“……”云焕却是沉默,眼睛里的光阴冷狠厉,隐隐不甘。

这一生,他向来恩怨分明得近乎睚眦必报,如今仇人便在面前、即使不方便公开处死,也一定会不择手段暗地了结对方性命——然而师傅这个请求,却是要生生封住他拔出的剑。

“焕儿,师傅的话你不听了么?”慕湮轻轻加了一句,叹息,“真是长大了。”

“我听。”许久许久,帝国少将终于吐出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师傅的话,弟子从来都是听的——师傅说不许找曼尔哥族长复仇,那末,弟子便不找了。”

空桑女剑圣轻轻叹了口气,眉间有种如释重负的神色,然而知道弟子那样酷烈的脾气,生怕他不会放过曼尔哥部的牧民,忍不住再问了一句:“真的答应不报仇了?”

第二句追问让云焕陡然心中一窒,帝国少将揽襟愤然而起:“师傅不信我么?”

“焕儿!”慕湮刹那间知道伤了弟子的心,脱口。

“好,我发誓——”云焕霍然起身退了三步,直退到石灯台旁,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慕湮,横臂火上,“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誓言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冷而钝的刀锋节节拖过慕湮的心。

少将的手直直伸在火上,烈焰无情地舔舐着年轻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

砂风呼啸,篝火尚自跳跃温热,急促的马蹄声却敲碎了破晓的黎明。蒙蒙黄沙中,隐约看到有大队的骑兵从空寂城方向往这里疾奔而来。

“冰夷来了!冰夷来了!”所有刚喝完酒在歇息的牧民一眼瞥见,便是一跃而起,纷纷攀上马背,连地上尚自散落的酒器什物也不要了,策马狂奔离去。这些年来,按照沧流帝国的严苛律例,所有各部的牧民没有允许绝对不可擅自离开定居的村寨、前往别处集结,否则便将受到严惩。被那样的严令拘禁着,牧民们每年五月十五后的谢神会都必须趁着黑夜偷偷进行,不然一到天亮被冰夷军队抓住、便是意欲聚众谋反的罪名。

“冰河?冰河呢?”央桑在马背上想拉姐姐上来,黄衫的摩珂却抱着琴四顾——十二弦琴尤自扔在火边,琴师却不见了踪影——一个盲人琴师,又能去了哪里?

“别管了!冰夷军队就要来了!”央桑在马上回头,看着那一股黄尘越来越近,焦急地大呼,这时做妹妹的泼悍烈性发挥了作用:再也不理会姐姐的挣扎,央桑一鞭子卷住摩珂的腰,不由分说就把柔弱的姐姐拦腰横抱上了骏马,挥鞭狂奔离去。

只是短短片刻,石头旷野里上千曼尔哥牧民便奔逃一空。

“妈的,那些沙蛮子倒是跑得快!”黄尘散开,当先魁梧的军人勒马,望着牧民奔逃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那一口痰射在旁边一个士兵的箭袋上,居然震得“啪”一声大响。

“还没出一箭之地叻——将军,要不要令将士们放箭?”旁边有副将模样的人勒马献策,用鞭梢指着人群末尾的一骑,邪笑,“难得这次曼尔哥部的姊妹花都来了……要不要一箭射了下来、以谋反的罪名带回营里去?”

“你个宣老四……”南昭将军大笑起来,用鞭梢敲着副将的头盔,“你是想害我死?你嫂子是吃素的?一弄还两个!加上你嫂子,三个女人一台大戏——我怎么吃得消?”

“将军吃不消就留给属下好了。”副将倒是生得一副文质彬彬的脸孔,和这大漠黄沙大大不合,笑着挥手,身后士兵呼拉拉一片调弓上弦的声音。

“别闹了,有正事儿。”看到副将真的要抢人,南昭有些不耐地沉下了脸,翻身下马,“这次也不是来抓那些沙蛮子的。”

“正事?”副将宣武倒是怔了怔,看到南昭认真起来,连忙挥手阻止士兵,跟了上去,“将军不是来抓沙蛮子?那么半夜忽传军令、点起人马前来这里是做甚?——总不成和那些沙蛮子一样、来这里拜什么莫名其妙的神仙吧?”

“少罗罗嗦嗦。”南昭听得不耐,大手一挥,“是云少将来了!”

“什么?”宣武副将吓了一跳,瘦脸上眼睛睁大了,“云少将?云焕?是将军您在讲武堂的那个同窗么?——巫真的弟弟、征天军团钧天部的少将云焕?军中都传称将来会是巫彭元帅继任者的云焕少将?”

“真罗嗦……”南昭大步向着古墓走去,脸上却也掩不住自豪,“是啊,我在讲武堂的同窗。”

昨天入夜时分接到传书,原来是云焕的鲛人傀儡受命通知他前来此处迎接。

当日讲武堂里,自己还比云焕高了几科,而云焕那时沾了当圣女的姐姐光,刚从属国以平民的身份进入帝都,在门阀子弟云集的讲武堂里颇受排挤,而他刚开始性格冷硬孤僻,也不和同窗接近,一直落落寡合。同样平民出身的南昭,便成了不多几个和他走得近的人。

——那时候不过是惺惺相惜才和这个年轻人称兄道弟,并非有意讨好权贵。却不料云家发迹得如此之快,不过几年,圣女云烛便成了元老巫真,跻身帝都最显贵的门阀之中。而这个年轻人以箭一样的速度在军中晋升,如今已经赫然成为征天军团内最有实力的少将。

而同样平民出身的自己,尚自在这个偏远的属国地界上,当着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小小将军——按沧流军中规定,镇野军团和征天军团虽然一直并称,然而刚出科的讲武堂子弟首先都要去镇野军团、磨练五到十年的步战和马战,才会被调入征天军团。

这些年他维持这方大漠的安定、管束牧民,也算有些成绩,五年内晋升少将也算是难得。然而如今虽然官阶和云焕相同,可帝都过来的征天军团少将、和驻扎属国的镇野军团少将之间,谁都知道那是云泥之别。

——真是什么人有什么命啊……南昭这样的粗人心里也不是没有感慨的,然而毕竟是直肠子的人,想想也就扔开了。毕竟这次云少将忽然前来,手里持有帝都巫彭大人的令牌,于公于私,只要他有所吩咐、自己和所有空寂城的士兵莫不要听其调遣。

“将军,抓到了几个小沙蛮!”正在想着,耳边忽然听到属下的禀告。南昭抬头看去,只见士兵不知何处抓了三四个牧民孩子,正一手一个揪了过来押到马前,“怎么发落?按聚众叛乱枭首示众?”

“放开我!放开我!”那些孩子很是野,不甘心地挣扎,“我们不过是在给女仙上供品!我们没有叛乱!”

“女仙?”南昭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睛看去,却见石墓台阶上果然放着好几个篮子,里面盛满了各类鲜美水果,篮子被彩带绸缎装饰得极为绚烂,坠满了彩色石子和羊骨头,显然这些孩子是费了好大精力去弄这些献给女仙的礼物。

“妈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沙蛮子!多少次警告他们不要随便聚集喧哗,从来不听老子的三申五令!”南昭看得心头火起,踢翻了一个篮子,大骂,“奶奶的,就喜欢到处乱跑闹事,帝都的律令你们当是放屁?你们当放屁,老子可要原原本本实行——不然怎么对上头交代?年年要半夜三更起来赶你们,以为老子不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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