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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24)

然而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身边冰河的手忽然在弦上剧烈震了一下,长发下,清秀苍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震惊和凝重。

“琴师!琴师!”在白袍贵客走到场地中间开始舞蹈前,所有人齐声大喊,呼唤乐曲的配合。然而摩珂回首之间,才发觉身边的人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霍然凭空消失了。

“冰河?冰河?”她茫然回顾,四处寻找那个无声无息离开的琴师,却惊讶地发现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再也找不到那个盲人琴师。

即使没有乐曲,那边的舞却已经开始。

四围跳跃的火光里,借着酒兴,云焕没有等曲声开始,忽然间就是侧身抬手、双手交击,发出了一声断喝。然后蓦然转身,抽出了光剑,挽出一道流光。跺脚和低喝,伴随着简洁有力的动作转瞬间,气势逼人而来。

不同于方才央桑的火之舞那般华丽柔艳,这一舞却是洗练硬朗的。

没有多余的举止,没有伴奏的旋律,只是最简单而有力的动作。英姿风发,干脆果断,乍看之下宛如军人阅兵——那便是流传于帝都的舞蹈:《破军》,每次宴会后、在征天军团内的青年贵族战士便会借兴起舞,联剑踏歌、耸动一座。

那样的接近于“武”的舞,除了帝都豪门中奢靡浮华的贵气之外、更带了军中的英气。

大漠上的牧民们从未看过这样的舞蹈,个个都停止了喝酒喧嚣,看着暗夜火旁抽剑起舞的年轻人,那样雄鹰般的风姿和气度、让马背上的民族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

只是一个人的舞。然而渐渐地,黑暗里仿佛有了马踏清秋的劲朗和飒爽,白袍舞者举手抬足之间英气勃发,顾盼如同惊电般交错,烈烈令人不敢逼视。融合了九问的姿式,云焕只觉那一碗烈酒在胸中燃起,将长久的隐忍克制燃尽。手掌的交击、脚步的踩踏、低沉的应喝,一切在以砂风狂舞的旷野里进行,宛如雷电交加的雨夜、有一支铁骑驰骋于原野。

“好!”“好啊!”轰然的叫好此起彼伏,豪迈热情的牧民再度沸腾了起来,个个扔了酒碗,站了起来,跟随着云焕击掌的节奏,开始歌唱。

那边慕湮刚将如意珠的事情起了个头、正准备和罗诺头人细说,听得那样的喝采声转过头去,不知不觉也看得呆住。长时间地侧头凝望着暗夜火边起舞的弟子,忽然间也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觉——真是变了……这次回来的焕儿,身上有着如此深远而明显的变化,再也不同于昔年那个大漠上的冰族少年了。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呀……”曼尔哥族长也看得出神,喃喃。

“当然。”白衣女子唇角露出一丝笑,骄傲地扬起头,“我的焕儿。”

罗诺头人眼睛定了一下,摇摇头,遗憾地脱口:“可惜是个冰夷。”

话方出口,忽然想起这个人是女仙带来的贵客,罗诺头人连忙住了口。然而慕湮显然是听见了,虽然没有说什么,明澈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黯然——即使在这样万众欢腾的盛宴上,那样的阴影始终还是存在的,恍如一只利爪高悬在各个民族的头顶。

“女仙,您说您需要的那颗珠子是纯青色的?大约一寸大?会发光么?”再也不敢乱说什么,罗诺头人恭恭敬敬地鞠躬,再度验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样的珠子散落在大漠上,要找也有很多啊——就像凝碧珠,也是差不多模样的啊。”

“凝碧珠……”慕湮脱口喃喃,心中忽然一阵恶寒——她知道凝碧珠是什么东西,“不是凝碧珠。那颗珠子不是鲛人的眼睛。”

“那是——?”罗诺头人不得要领,搓着手讷讷。

慕湮想了一下,也不能直说那是龙神的如意珠,只是道:“那青色的珠子上面,迎光看去有五彩琉璃的光泽……还有,如果埋在地里,便会有甘泉涌出。”

“有甘泉涌出?”罗诺头人这下精神一震,朗笑站起,“那好办,那好办!大漠里头、除了赤水,能冒出泉水的地方可不多!——我传令族里所有人去找泉水,掘地三尺便是了。”

“真是麻烦头人了……”慕湮微笑着在轮椅上欠身,还是第一次带给人麻烦,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却依然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下去,“能否在一个月内给回信呢?”

“一个月……好。”曼尔哥族长搓着手,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女仙但凡有所吩咐,这片大漠上哪个人敢不尽力?大家拼了命出来、也会去找到那颗珠子。”

“如此,多谢族长了。”女剑圣吐了口气,微微颔首,转头去寻找弟子的踪迹。

五、落日

“天呀……珠珠!你看,他多么棒!”央桑怔怔站在火边,一时竟忘了要上去领舞,“多么棒!他……他比我还跳的好!珠珠,我的云锦腰带呢?云锦腰带呢?”

“什么?”贴身女奴吓了一跳,牢牢按住了衣袋,失惊,“公主!你要云锦腰带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红衣公主的眼睛还是看着人群中那个皎皎不群的影子,不耐,“快给我!我以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啦!”

“不行!”珠珠一向嘻嘻哈哈,这次却按紧了口袋,倒退,“公主,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央桑终于愤怒了,跺着脚,“那是我织出来的云锦腰带!我要给谁就给谁!”

“公主织的云锦腰带,只能给大漠上最英武的勇士——云锦腰带给了谁,公主就是谁的!”贴身女奴连连倒退,声音颤抖,“可是……可是他是个冰夷啊!是个冰夷!”

“冰夷又怎么样!”央桑眉毛一挑,大眼睛闪出亮光,瞪着珠珠,“我就喜欢冰夷!摩珂还不是把云锦腰带偷偷给了那个瞎眼的琴师……都不知到他的来历。你为什么就不说什么呢?快把云锦腰带给我!不然我拿鞭子抽你了!”

然而珠珠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看那边歌舞消歇,那个白袍的年轻人从人群中离去。央桑急了,干脆真的一步跳过去,劈手便夺,连着几鞭啪啪将女奴赶开。珠珠知道小公主烈火般的脾气,也不敢反抗,只是护着头脸连连后退、一边叫着摩珂公主的名字,希望向来能压住妹妹的大公主能过来劝解。然而摩珂公主此刻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冰河琴师也不见踪影,女奴躲不了一会就被央桑抓住。

慕湮刚和罗诺头人说完话,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生怕自己会在盛宴中没有预兆地倒下,连忙和曼尔哥族长做别。然而转动轮椅,却不见云焕的身影。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人群往外齐齐一退、发出震惊的低呼。

“那边怎么了?”慕湮眼睛看向方才还载歌载舞的火堆,流露出焦急,“出了什么事?”

罗诺头人也是一惊,脱口:“糟糕,莫不是城里冰夷军队又来驱赶了?”

——这些年来冰族处处管制着大漠上的各部,不仅不许牧民们再过随水草迁徙的游牧生活、强制他们在帝国所圈的土地上定居,日常种种宗教祭祀也被禁止。连年年五月十五驱逐邪魔后的谢神仪式,也不得不在夜间进行、天明前结束。

然而此刻天尚未亮、空寂城里冰夷的镇野军团就赶来驱赶牧民了么?

黎明前最黑的天幕下,篝火静静燃烧,映红天空。然而火堆旁只站着两个人——其余牧民在惊呼中下意识地退后,一下子将火旁的场地空了出来。只余下红衣小公主央桑,怔怔地一手捧着一条五色绚烂的锦带、一手握着鞭子,看着面前白袍来客,浑身微微颤抖。云焕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平举的右臂上衣衫碎裂,赫然有一道鞭痕。

“焕儿?”“央桑?”

空桑女剑圣和曼尔哥的族长同时脱口惊呼,忍不住双双上前。

“啪!”那个瞬间,呆若木鸡的小公主忽然动了,一鞭子就抽向云焕,又急又狠。旁边牧民眼看公主居然再度向女仙带来的贵客动手,这回反应过来了,纷纷惊呼着上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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