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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90)

然而,那样大胆的表白,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不会有好结果。”苏摩漠然说了一句,“他是鲛人,而你是皇天的持有者。”

“那、那有什么相干!”那笙不服,然而脖子上的血急速涌出,带走她的力气,“戴皇天也好、后土也好,和我喜欢炎汐有什么相干!咳咳……我就是喜欢鲛人……你好不讲理。真讨厌……炎汐要叫你这样的人少主。”

苏摩眉头蓦然一蹙,怒意凝聚,手指再度握紧。

“别说话。”然而白璎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那笙面前,抬起手绞了一片衣襟,为她包扎颈上的伤口——然而动脉破了,靠着绑带哪里能止得住。

“太子妃姐姐,他好不讲道理……”然而那笙依旧不服气,微弱地分辩,“你说说…你说说,为什么……戴着皇天就不可以……鲛人…不可以。”

白璎抱着她坐下,急速用手指压住她血脉,开始念动咒术、用幻力凝结她的伤口。

然而尽管这样、倔强的少女却仍不肯收声,一直喃喃:“有什么…不可以?……汀、汀喜欢西京大叔……慕容有鲛人妈妈和中州的爸爸……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嫌我没有鲛人好看?好没道理……对了,你、你也不是和他……”

“收声。”白璎冗长的咒语被她打乱,一弹指、让倔强的少女沉沉睡去。苏摩在一边看着昏迷过去的那笙,仿佛瞬间神色有些恍惚,居然没有再度出手。

可这样的话,却让房内的人相顾失色。

赤王红鸢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自禁地微微点头,有感慨的表情。慕容修一直神色紧张地看着那边瞬息万变的情况,却无插手之力,此时才舒了口气。而西京不自禁地看向一角死去的汀,肩膀一震,正在发呆的真岚几乎跌了下去,断手连忙伸出,抓住掉落的头,扶正。然而空桑皇太子的眼里、也有诧异的神色。

——皇天挑中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能力低微、却有着一双不带任何尘垢的眼睛。

或许这就是那只有灵性的戒指作出选择的原因。

这个沉积了千年污垢的云荒,需要这样一双来自外族、一视同仁的眼睛,来重新审视和分配新一轮的格局变更。

“这孩子眼里、没有鲛人和人的区分。”白璎止住那笙颈中的血,抬起头看了苏摩一眼,淡然,“莫要吓着她——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们复国军的左权使。”

“……”苏摩忽然沉默,没有回答,他肩上的偶人跃跃欲动,却被他烦躁地一手扯开。

他探着炎汐的体温,知道这样骤然的发热、无疑是因为体内机能的剧烈演变引起,将因人而异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有的需要两三个月、有些却需要一年——很多鲛人一生中都有这样的一次经历,然后身体内部不受控制地慢慢变化,从无性别分化为男女。

这样的经历,他自己也曾有过。

当年那一场剧变后、被驱逐出云荒,而一路独行、尚未到天阙、就感到了身上火一样的灼热。鲛人少年还尚自懵懂、不明白为何,只觉的身体裂开般疼痛。翻过天阙后终于支持不住,昏乱中,他将自己埋在慕士塔格山脚的雪中,企图用冰雪冷却身体内部的炽热。然而,长时间的昏睡后醒来,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惊人的变异。

他终于明白来临的是什么,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他的震惊和绝望。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慕士塔格上初遇那个自称会算命的东巴少女、雪地上扶乩写下的判词,那样昭然若揭地说出了他的“过去”,令力量强大的傀儡师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意志力能够起作用,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决不会让这一切有开始的机会……可惜一切都无法控制,从开始到结束、都无法以人力控制。

从那个瞬间起、他对于自己这样的身体,都产生了无法克制的厌恶,从此不再顾惜。

身体和心都不在重要,随便扔到哪里都可以——反正到了最后,所有的鲛人都将回归于那一片蔚蓝之中。然而令他厌恶的是、他必须拖着这样的身体完成他的梦想。

所以,一开始看到没有成为任何一类人的复国军左权使自己,心里才会感到由衷的羡慕吧?可恶的是,那些人让炎汐都为之改变。

“是啊,那笙可从来觉得鲛人比人好。”旁边慕容修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不失时机地插口,为同伴说好话,“从中州一路过来,她可从未对我这个半鲛人说出任何恶意或者轻视的话。左权使和她出生入死、她那样喜欢炎汐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意夫人掠了掠鬓发,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傀儡师的衣服,悄声:“少主,皇天选中这样的人,看来……也是命啊。我也算阅人不少,这个姑娘看起来的确天性纯良。而且,你看西京对于汀、白璎郡主对于少主……并不是所有空桑人都……”

“住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苏摩冷喝,然而忽然转过了头,淡淡,“一切随他,自己的事,旁人没有什么资格干涉——”

“啊。”如意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知少主已经不再执意反对,不由惊喜。

“不过,不会有好结果。”傀儡师转过头,不想再去理会这样的纠纷,然而垂下了眼睛,喃喃自语般地吐出了一句话,那森冷的语调、仿佛一句不祥的咒语。

“会有好结果的。”终于将那笙颈中的血止住,抱着失去知觉的少女,冥灵女子抬起了头,静静凝视着鲛人少主,语气温柔然而坚定,“会有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云荒了。她会幸福,必然会。”

苏摩一震,忽然间沉默下去。

“是,必然会。”这个短暂的沉默中,一只手按上了白璎的肩膀,沉声重复,仿佛加重这个预言的说服力,“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争混乱,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仿佛回应着空桑皇太子这句预言,戴在昏迷少女手指上的皇天陡然闪现一道光芒,映照着那笙宛如婴儿般的脸。

那短短几句话勾勒出的景象宛如梦幻,一瞬间仿佛夺去了房中诸多人的神智。

“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那样的声音,不知道在在座几个人心中发出了悄然悠长的回音。西京,白璎,如意夫人,甚至赤王红鸢的眼睛里,都有光芒闪动。

“是、是吗?……”那样冷定的意志力仿佛也被撼动,傀儡师眼神瞬间有些恍惚,不自禁地脱口喃喃,“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是的。是的。”真岚长眉下的眼睛是坚定的,许诺般重复,“将来的海国和云荒,就应该是这样——那不仅仅是你们鲛人一族的梦,也是我们空桑人如今的梦。我希望能经由你和我的手、来一起完成。”

十七、定盟

夜色深沉,仿佛看不透的幕布将所有事物隔绝开来。

然而,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近在咫尺的诸人各自沉默着,仿佛有无形的幕布展开在彼此之间,相互都对方心里此刻的所思所想。

苏摩坐在炎汐榻边,似乎是在查看着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然而眼神却是辽远的,茫然中隐约有一丝丝电光不停掠过,显示出作为鲛人少主的他内心的激烈斗争。如意夫人端来冷水,将手巾浸湿了覆在炎汐额上,然而眼神却颇为交集——她也算是经历过那段过程的鲛人,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便是回归水中,让水的温度来冷却体内因为裂变产生的温度,保持鲛人血液的冷度。不然,便是要如同离开水的鱼儿一样脱水而死。

那笙躺在空桑太子妃怀里,在白璎的咒术作用下止住了血,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均匀,睡得宛如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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