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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70)

天空中风隼立刻云集。

那笙的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用力得掐入血肉,她想跳起来大叫,让炎汐回来。然而全身微微颤抖,她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动。

一、二、三、四……按着炎汐的吩咐,她闭着眼呆在尸墙底下,一动不动默数,听到那些呼啸声和搜索声慢慢离去了一点,颤抖着数到了十。再也不犹豫,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呼地一下子从尸体堆中跳起,借着浓烟的掩蔽用尽全力狂奔。烟熏得她不停流泪,火光映红整条街,那些被乱箭刺穿的尸体在火堆里燃烧,被火一烤、手足奇异地扭曲,发出滋滋的声音,看上去仿佛活着一样。

这里就是云荒……简直是地狱……

那笙用手背抹着泪,拼了命往前跑,不敢再去回头看炎汐的方向,他千万不能死了,千万不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想这样。

她不要什么皇天,不要什么空桑国宝,不要和这些疯了一样的战争和屠杀有任何关系。她拼了命逃离中州、来到云荒难道是为了这些?她只要能安稳平庸地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好好地生活、赚钱,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她不要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然而,却已经有人为她流了血。那些流下来的血、铺就她至今平安的旅途。

她不可以再视而不见。

千百年来被奴役的鲛人,无色城里不见天日的鬼,四分五裂的臭手真岚和已经死去的皇太子妃……她要活着,要为那些帮过她的人尽自己的力量——不管那些人为何而接近她。

那笙在燃烧的街里狂奔,衣角和长发着火了,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向着西京的方向狂奔而去——她要活着,她要活着……其实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能为那些人作些什么,但是,如今她能作的、只是努力活下去。

终于到了一个街口,她往左看、记起来那是如意赌坊门前的大街,立刻摸索着左转。

因为没有被泼上脂水,别处的火暂时也没有蔓延过来,前方的火势稍微小了些。那笙咳嗽着,躲在断瓦残垣后,四顾看着。

原先金壁辉煌的赌坊已经零落破败,那一条街上所有房屋都被射穿了,屋顶和墙壁上裂开了巨大的洞,宛如一只只绝望黯淡的眼睛。房子里、门槛上、街道中,到处都是尸体,刚开始还是稀稀落落的,然后沿着那条通往郡府的燃烧的街道,一路上密集度便慢慢增大,到最后堆积如山阻断了道路。

半空中那些风隼基本上往相反的方向云集而去,显然是发现了炎汐的踪迹。那笙一想到这里,感觉身子哆嗦的不受控制。她用力咬着牙,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小心地趴在残垣中,避免被天空中的风隼看见,颤抖着慢慢往如意赌坊那边靠去。

然而,刚一露头,忽然间觉得天空一暗,她抬起头,就看见那一架银色的风隼居然往这个方向盘旋而来,低低掠下。

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躲到了燃烧着的房屋残骸中。

低头看出去,前面是坍塌了一半的如意赌坊的围墙,巨大的大厅已经开始烧起来了,梁和柱子歪歪斜斜倒下来,轰然砸落地面。

然而在火焰包围着的修罗场一样的地狱里,两名男子却正斗得激烈。

白色的光包围着他们两人,居然让黑色的衣服都被掩盖住,凌厉的剑气在空气中纵横。火烧了过来、然而奇异的是居然烧到了他们身侧便不能再逼近,熊熊的烈火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被逼退、留出了中间大约十丈的场地。

以那笙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动作,只看到闪电在烈火中纵横交错,包围了两个人的身形。她甚至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西京、哪一个又是那位沧流帝国的少将。

她往外探了探头,忽然间脸色苍白,几乎脱口惊叫出来——这片尚未烧到的地方,满地的尸体中,赫然横放着一具鲛人少女的尸身!蓝色的长发,纤细的手足,身上尚自布满了乱箭——奇怪的是,死去的鲛人脸上并不见痛苦,反而残留着一丝微笑。

“汀?汀!”蓦然认出了昨日里还活泼伶俐对自己笑着的少女,那笙再也忍不住,根本顾不得头顶还有银色的风隼盘旋,扑出去一把抱住了汀。

尸体上钉着的长箭隔开两个人的身体,让她无法抱紧汀。

那个瞬间,那笙回看背后已经浓烟蔽日的街道,听着猛烈的风声和呼啸声——已经看不到那一队沧流帝国战士的影子,更看不到炎汐如今的情况。难道、难道他也会……在刹那间就变成和汀一样?

那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恐惧、无助、茫然……仿佛一面面铁壁从四面逼过来,将她彻底孤立。

就在那个刹那、两个黑影交错而过,风猛烈呼啸起来,逼得身边猎猎的火焰往外面退开。一道闪电忽然脱出了控制、从中间的火焰的场地里直飞出去,落到了场外。

“叮”,白色的闪电在半空中慢慢熄灭了光芒,落到那笙面前,滚了滚,还原为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银白色的一尺长的圆筒。

“醉鬼大叔!”那笙认得这把光剑,忽然间脸色苍白,脱口惊呼起来,抬头。

抬头之间,听到了一个声音冷冽地笑,带着杀气:“大师兄,果然喝酒太多对你的手有害呢!”另外一道闪电从火场中腾起,刺向空手的西京的颈项:“冒犯了!”

那笙这一次看得清楚、吓得眼睛瞪大。

方才那一击之下、光剑脱手飞出,西京的右手仿佛被震伤了,用左手捂着流血的手腕。此刻,身无武器的他、看到云焕闪电般刺来的光剑,瞳孔陡然收缩。

“苍生何辜”——银黑两色的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眼眸冷冽、杀意弥漫,用了天问剑法中的最后“九问”。

他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避开脖颈的要害,“噗”的一声、光剑对穿了他的左肩胛骨。

西京忽然冷笑,足尖加力、往云焕身畔扑去——光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背后直透而出,血喷涌。然而西京闪电般扑向云焕,那样迅疾的速度让对方还来不及退开、一声闷闷的破击声,光剑的圆柄已经没入了他肩上的血肉中,连着云焕握剑的手。

云焕大惊,点足急退,想抽出自己已经陷入对方血肉的手掌。然而西京的速度更快、仿佛根本察觉不了痛苦,他只是将左肩一低,居然硬生生用肩骨夹住了光剑!

“在战斗里,肩膀是这样用的。”云荒第一的剑客猛然低声冷笑,一语未毕,右手闪电般地抬起,以手为剑、伸指点向云焕眉心,“看大师兄这一式‘苍生何辜’!”

“啵”。云焕立刻弃剑、松手,后退,然而还是慢了片刻,眉心破了一个血洞。

他脸色苍白,踉跄后退,退入了熊熊烈火中,抬手捂着眉心,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才学了二十年,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西京反手拔出了嵌在肩骨中的光剑,冷笑,“不错,剑技上你是天才、胜过我——但是剑技不是一切!实战呢?品性呢?”

“苍生何辜……”他忽然喃喃重复了一句,眼神黯淡,血淋淋地抽出体内的剑来,握住,手腕一转、啪的一声吞吐出白光来。看着面前的同门师弟,提剑,大喝一声,迎头劈下:“杀人者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苍生!”

剑风凛冽,那些围合逼近的烈焰居然被逼得倒退,剑砍落之处、火焰齐齐分开。

风隼上的鲛人少女脸色陡然苍白,迅速扳动机括,让风隼逼近地面,长索蓦然抛下,想扔给地面上陷入绝境的沧流帝国少将。然而时间终究来不及了。

云焕被夺去了光剑,赤手对着云荒第一的剑客,气势居然丝毫不弱、血流了满面,然而血污后的眼睛依然冷酷镇定,毫无慌乱。在西京光剑劈落的同时,他忽然作出了一个反应——逃。他没有如同西京那般不退反进、绝境求生,反而足尖加力、点着地面倒退,身体就贴着剑芒飞出,直直向着战场外围的火焰里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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