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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42)

一边想一边往回走,还没转过河湾,透过树丛、已经看见石头上坐着的少女不见了,连着那只筐子。

年轻的珠宝商人站在树下怔了一刹,手里的水壶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他摇了摇头,俯下身默不做声地捡了起来,苦笑:早知如此,居然还有些失望?这一点相信“人心”的执念还是不灭吗?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自小,家族里长辈在带他行走江湖经商的时候就那样教训过年少不更事的他,何况慕容家做得是珠宝生意、这世上又有谁不见财起意呢?

已经吃了多少明枪暗箭的算计,自己居然还没长进,差点被那个丫头给骗了。

他重新整顿羽衣,走回大路上,急急赶路:天黑前他必须赶到桃源郡城去见到母亲托付的那位西京大人,不然,孤身怀有重宝的自己、只怕随时可能送命。

“喂!喂!你干吗?”才走了几步,忽然间身后有人清脆脆地唤,“想扔下我一个人跑吗?!”

慕容修霍然回头——回首之间,只见一袭青色羽衣闪动、怒气冲冲的少女从路边树丛冲出来,大呼小叫地追上来,紧紧抱着一只筐子。

东面来的明庶风缓缓吹着,云荒上面一片初春的嫩绿,鲜亮透明,而大片深深浅浅的绿意中,那个穿着羽衣的女孩宛如一只刚出蛹的小小蝴蝶,努力扇动着翅膀飞过来。

不知为什么,忽然间感到心里一热,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慕容,你耍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笙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想趁机扔掉我不管吗?该死的家伙,你就不怕我把你一筐子瑶草当树叶烧了?!”

慕容修想忍住笑,但是不知为何居然忍不住地欢喜,只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我去那边林子里……”那笙忽然结巴了,脸红,然后低下头细如蚊蚋般回答,“人家、人家好像早上吃坏了肚子……”

“啊?哈哈哈……”慕容修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幸灾乐祸!等一下你一定也会闹肚子!”恼羞成怒,那笙恶狠狠诅咒,把抱着的筐子扔到他怀里,“不过我可是替你好好看着它的,一直随身带着。”

“啊?我不要了,”慕容修连忙把筐子扔回给她,撇嘴,“一定很臭。”

“你!”那笙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揭起盖子闻了闻,如释重负,“不臭的,放心好了!”

慕容修看着她居然老实地去嗅那一筐叶子,更加忍不住大笑起来。

“很好笑么?”那笙倒是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看着一路上显得拘谨腼腆的年轻珠宝商这样子大笑。少年老成的他似乎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舒畅的笑过了,心里只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摇摇头:“好,我不笑了,不笑了。我们快赶路吧。”

并肩走着,看着慕容修,东巴少女叹了口气,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好像谁都欠你钱一样,老了十岁呢。”

“呃?”被她那样心直口快的话弄得愣了一下,慕容修忽然再次笑了起来,“不能怪我,我自小都跟着家族长辈学习商贾之道,不够老成人家哪里和你谈交易?”

“嗯,那么你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就不跟你玩?”那笙诧异。

“慕容家年轻一辈为了家产钩心斗角,长房就我一个嫡子,明枪暗箭都躲不过来,哪里有闲心玩?”慕容修却愣了一下,嘴角忽然有一丝苦笑,“对了,以前我有个九妹妹,是三房庶出的,性格就和你一般,后来稍微长大、就完全变了——慕容家是个大染缸啊,如果不跟着变色,就会变成异类被排挤的。”

“呃?”终究不明白大家族里面的复杂斗争,那笙表示了一下不解。慕容修也不想多费口舌,只是道:“反正,这次来云荒。如果做不好这笔生意、我就连家都不能回了。”

那笙惊讶:“不会吧,你父亲你爷爷不疼你么?”

“爷爷?”慕容修笑了一下,摇头,“我是鲛人的孩子,怪物一个,怎么会疼?”

“鲛人?”那笙怔了怔,吃惊,“是不是就是‘美人鱼’啊?听说个个都是美人,而且会唱歌、会织布、掉下来的眼泪是夜明珠……不过那只是传说啊!鲛人和你有关系么?”

“嗯。”慕容修微笑着,点头,开始对这个少女说起他身世的秘密,“你真的挺厉害啊,不错,我的母亲今年的确两百四十多了。她是个鲛人,二十多年前我父亲来到云荒……”

一路走,一路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满以为那笙会听得目瞪口呆。然而不料那笙只是半信半疑地抬眼看看他,讷讷:“听起来……好玄啊,比我给人算命时还唬人。”

“我干吗骗你?”慕容修微微有些不快,拂开垂落的发丝,压过耳轮,“你看,鳃还在。”

“哎呀!”那笙跳了起来,凑过去看,啧啧称奇,“真的和鱼一样呢!”

“是吧。”慕容修不等她动手动脚,便放下了头发,“不过我父亲是中州人,所以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是黑的,而且也和一般人一样、二十多年就长成了现在这样。”

“好可惜……如果你象母亲,就能活好几百年了。”那笙叹气。

“那有什么好?”慕容修摇头,“到时候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死,你自己不死是很难受的——你没见我母亲。”

“嗯……为什么她不再嫁呢?”那笙思忖,提议,“几百年!她可以嫁好几个——”

话没说完,看到慕容修蓦然沉下来的脸,她连忙噤声。

本来好好的气氛忽然又冷下来了,慕容修默不做声地继续赶路,那笙背着干草篓子跟在后面,怏怏不乐,暗自抱怨前面这个人翻脸的速度真是让人受不了,都不知道哪些是他的死穴不能碰。

前方是一片荆棘林,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倒刺,寻觅着草丛中的路径。慕容修走得快,几乎要把她甩下,那笙心下一急,往前跑了一步,不小心“嗤啦”一声衣服就被钩住了,她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解开,最后还是以硬生生扯下一块来告终。

看着崭新的羽衣缺了一块,那笙大为心疼,抱怨慕容修居然不回头理睬她。刚要忍不住发作,忽然看到走在前面的慕容修忽然急匆匆地折返了回来,脸色苍白,仿佛背后有人追着他一样。

“嘘……”她刚要开口,慕容修忽然伏下身捂住了她的嘴,急急道,“别出声,有人追我!看来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强、强盗?”耳边已经听到有一批人走近,那笙结巴脱口问。

说话间,那一群人已经追进了林子,越来越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细细搜索着。

“妈的,明明刚才迎面已经遇到那个小子了!居然一回头就跑了,机灵得和兔子一样!”

“老七别急,这林子不大,荆棘又多,他跑也跑不快,我们慢慢搜就是了。”

“奶奶的,耽误了时间总管又要骂我们饭桶——拿到那小子,非砍残了他不可。”

显然训练有素,一群人呈扇形散开,慢慢打草搜树,脚步声渐渐走近。

那笙立时联想起天阙上那一群残暴的乱兵强盗,只吓得手心冒冷汗。忽然身上一轻,那只篓子已经被他拿走,她要问话,耳边听到慕容修低声吩咐:“等一下我跑出去引开他们、你呆在原地别让他们看见,对了,好好拿着这个褡裢千万别丢了,雪罂子也放回你身上、免得落到他们手里……”

“唔!”虽然害怕,听到那样的安排,她还是用力摇头表示反对。

“笨蛋,你赶快去如意赌坊找西京来啊!我会沿路留下记号的。”慕容修狠狠按着她的头,躲在荆棘下急急吩咐,“这是最稳妥的安排了,不许不听!不然两个人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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