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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神寂(38)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湛蓝色的眼睛合上了,再无一丝生气。他睡得如此安静,安详得如同一个在日光下睡去的少年----在师父身侧,那个孤独的孩子终于沉入了梦寐以求的甜蜜梦境。

胸口交错的剑伤组成了五芒星的形状,仿佛一个来自远古的最强大的封印,将这个身体连着体内的魔之力量一起封住了。

慕湮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缓缓合上,忽然再也忍受不住,将他的头颅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滑落下来----这一刻,她想起了地窖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想起了古墓前那个阴郁的学剑少年;想起那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年轻军人,又曾经怎样热切而颤抖地吻过她的手背……

----他的一生都与她紧密相连,她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将他拒之门处。

他所要的救赎其实很简单----希望有一个爱他,能给予他足够温暖和安全,平息他内心的黑暗和杀戮,让他不再孤独前行于黑夜中。然则,她却前未给予他最渴望的东西,所以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

多年来,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那个孩子所受的种种折磨,却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来让他解脱,因为那是禁忌……那是禁忌!

所以她不能回应。

----如果,当初她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是否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人心是弱小的,但人心又是强大的,往往一念之间便可天翻地覆。

这一瞬,她看着自己亲手在他胸前刺下的封印,心如刀绞,竟不能语。

战争还在继续,然而高空上猛烈的风、恶灵的嘶叫、万丈之下横流的沧海,一刹那仿佛都静止了,时间仿佛从此凝固了。

金色的巨鸟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也在同一时间陷入了不能言语的悲痛之中。

慕湮长久而静默地伫立在伽楼罗的机翼上,高空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她的神志正在迅速地消散----极北的归墟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召唤着这个流离于六道之外的灵魂的归去。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云荒的大局虽未真正的平定,但她的时间已经耗尽了,勉强凝聚起来的灵体已经再无法维持更长时间了。她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其他人来继续。

“白璎,过来……”她勉力开口,看着那个白衣女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吩咐,“凝聚后土所有的力量,把你……把你的戒指戴到他的左手上。”

白璎愕然地看着师父----她脸上的生气正在迅速消散,重新变得冰冷、僵硬。

“用后土的力量……封印住它。”慕湮轻声对着弟子嘱咐,声音已如游丝一般,“我的力量不够了……方才设下的五剑边封之术,不足以长久地……长久地封住魔。”

“是!”白璎明白过来,含泪在师父面前跪下,取下自己右手上的银白色戒指,捧在掌心,默默念起召唤力量的咒语----在白族女王的祝诵声里,后土神戒逐渐焕发出柔白的光芒,央她的指间凝聚。

巨大的力量开妈凝聚,注入了这个小小的指环上,整个戒指忽然变得光彩夺目!

白璎摊开手,将这枚银白色的戒指轻轻戴上了同门那已经冰冷的手上----后土神戒和破军的左手一接触,陡然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华!

仿佛冰火交融一般,破军的躯体突然起了一阵奇特的变化----一层冰蓝色的光笼罩了他的全身,迅速蔓延开去,仿佛厚厚的冰层一般,将他整个人封住了!

“主人!”潇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失声惊呼,“主人!”

“你不再有主人了,伽楼罗……他已经进入了永久的长眠。”慕湮的声音飘忽如风,“他这一生,已经结束了……你,自由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慕湮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轮回之门再度打开,生死枯荣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将勉强凝聚起来的魂魄向着四面八方拉扯。在意识消散的一瞬,她回眸看了一眼两位弟子,眼里露出了悲悯而温柔的光:“你们,要好好……”

一语未毕,一种极其洁白纯净的光华从她的身体里四射而出,她的魂魄再度消解了,向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飞去,重新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空中有风从极北处吹来,回荡在九天上空,带走了那莲花一样的洁净灵魂。

归墟之浪的声音响彻了天地。

“不,不!”伽楼罗忽然发出了一阵战栗,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的碎裂了,“不许带走我的主人!”

金色的光芒忽然大盛,仿佛疾风呼啸,一道银色的光芒从金座上闪电般的袭来,转瞬将云焕带走了----在下一个瞬间,破军已经重新出现在与潇背对的金座上。

“不许……不许带走他。谁都不许带走他!”潇哽咽着,泪水从眼角不断地滑落,“我不会再有新的主人,我会一直守着他,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你们,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开!”

强烈的金光从伽楼罗里释放出来,仿佛要把周围一切都化为齑粉。白璎一惊之下,立刻拔出光剑斜挥,格挡住了伽楼罗发出的攻击。身子朝外掠出。

她在风里急速下坠,一直到龙神横过身来,一摆尾将她接住。

“还好么?”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回过头,她看到了真岚关切的脸庞----刚刚击退了无灵敏鸟灵和征天军团的空桑葚皇太子满身是血,杀戮的气息笼罩了双眼,让这个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子恍如杀神一般。

九天里如今空空荡荡的,半空里的鸟灵都已经不见了,只有漫天的黑色羽毛狂舞着。

“破军呢?”真岚神色凝重。

“死了。”白璎轻声道,轻瞬又摇摇头,“不,是被封印了----连着体内的魔一起。”

真岚一怔,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你了。”

“不,是我师父封印了破军。”白璎抬头看着头顶漆黑的天际,眼里似有泪水,“不……应该说,是她和破军一起封印了破坏神。”

真岚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被你说糊涂了。”

“反正,魔的力量已经被封印了。”白璎举起右手,“你看,我用后土神戒的力量将魔连着破军的身躯一并封住了----神魔双双同归寂灭,从此云荒将再度进入和平的时代。”

真岚看着她空空的无名指,眼神却是不易觉察地一动。

“那些鸟灵呢?”白璎转头问道。

“杀了。”真岚手提辟天长剑,俯视着下界,皇天神戒在他的手上熠熠生辉,这一瞬,满身鲜血、提剑站在龙背上的男子没有了平日嬉笑表情,神情严肃。

她忽然觉得不敢和他对视,低声问道:“那……沧流人呢?”

“镇野军团在洪水中伤亡惨重,因为一直得不到破军的指令,所以季航擅自决定,将剩下的部队撤回了伽蓝帝都。”龙神发出长呤,叹息着回答,“毕竟,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困孤城,军心怎能不动摇啊……”

他们在高空之上看着下界,黑色的大地上一片狼藉。

扫荡一切的巨浪虽然已经开始退去,却露出遍地的惨烈景象----云荒大地上,海浪过处屋舍倒塌,良田毁坏,牲畜死亡,已经看不到活人的影子……那些犹自在滔滔洪水中摇晃的危房里,已经可以看到尸首浮出。

就在两人微微错愕之间,伽楼罗瞬息移动,朝着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遁去----不等他们决定是否要去追赶那一架无人操纵的机械时,龙神发出了一声呼啸,闪电般地摆尾冲向了脚下的大地,张开了巨口,只是一吸,那些四处横流的水便化为巨大的水柱,倒吸而入。

龙神在洪水之中展现了它作为海之神祗的力量,尽力挽回因为海皇的原因而造成的灾难。

“也罢,”真岚叹道,放下了剑,“在这个时候,还有比追穷寇更重要的事。”

空桑皇太子和太子妃随着龙神急速地飞掠,并肩用法术筑起一道道堤坝,阻止那些肆虐的水流,同时也挥剑砍开一道道深深的沟渠,让那些积蓄在大陆上无法及时回到大海的水流回到镜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