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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荒颜(19)

长老妙水仿佛被月圣女眼里的光芒镇住,片刻后才低低道:“可既便公子舒夜离开了敦煌、我们又有地图,可敦煌驻守着十万神武军——我们如何带着这么多教徒东去?”

梅霓雅微微笑了起来,眼里有锐利的光:“神武军号称十万、实际兵力不过五万有余——而我从父王那里、要来了五万骁骑。出其不意的突袭,对付敦煌足足有余。”

“什么?”长老妙水这一次再也压不住地脱口惊呼出来,“圣女你……你调动了回纥军队攻打敦煌?”——虽然梅霓雅是回纥可汗的长女、明教在回纥的教母,但若说要调动如此庞大的军队、为明教东去中原开路,似乎也匪夷所思。

将手上的羊皮卷收起,梅霓雅冷笑,气势夺人:“回纥如今已经是西域霸主,而中原大胤王朝内乱丛生、国力衰微,却还要灭明教、杀伤我国商旅教民无数——我父王早已窥测敦煌多年,苦于没有合适机会将其一举收入囊中、以便彻底控制这条丝路——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肯错过?”

白发苍苍的长老这一回是彻底呆住了,看着月圣女。

从霍青雷那里偷印了模子、打出钥匙开启秘柜之后,所有能找到的情报都已经秘密送出去了:水文分布图,敦煌城防图,城中兵营分布图,甚至敦煌内府的详图——都被她送到了城外明教的手上。月圣女梅霓雅派使者告诉她,在公子舒夜前去祁连山赴约决斗的时候,她便会带着明教人马进入敦煌——待杀了公子舒夜,连城到时候便可坐上城主的位置!

只为那样的许诺,她窃取了情报、力图和梅霓雅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敦煌。

然而此刻,绿姬坐在昏暗的瑶华楼里,却对着手上最后一枚银色的小钥匙发呆——这枚钥匙究竟是开启哪个柜子的?所有其余的钥匙,都一一使用过了,那些柜子里装着不同的军机秘密,只有剩下这一枚、她完全不知道对应何方的秘柜。

按这一串钥匙排列的顺序、这枚银色小钥匙应该是最近才被霍青雷串到腰绳上去的——可究竟是开哪个柜子的?绿姬细长双眉紧蹙着,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叹气声和脚步声,她连忙收起钥匙,转身看着踱步来去的葛衫少年。被软禁在这里好几天,高连城没有了当日刚来到敦煌的那种锐气和煞气,仿佛被消磨了锋芒一样、每日在瑶华楼里踱步来去,心事重重地叹气,似乎心里也有什么在天人交战。

“少主,为什么总是叹气?”终于忍不住,绿姬安慰,“放心,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然而高连城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是茫然的,开口问了一句:“绿姨……当年我母亲…我母亲真的是要杀舒夜?”

“是。”绿姬坦然回答,“夫人一心为你、自然容不得他。”

高连城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忽然有些烦躁地转过头去,低声:“为什么?我又不想当城主!你们为什么非要杀舒夜?”

绿姬诧异地看着高连城,显然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这般死脑筋:“夫人是为你好啊!谁不想当敦煌城主、安享荣华?掌握了敦煌,就控制了丝路、控制了中原和西域的命脉!——少主,夫人只得你一个孩子,自然盼着你能得到一切。”

“那也不能杀我亲哥哥啊!”高连城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把舒夜掳到昆仑去当奴隶、又在他伤重的时候刺杀他?为了权势,骨肉相残!——你们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

一个耳光重重落到了他脸上,将他的话语打断。

葛衫少年定定看着动手打他的绿姬,似是不可思议——从小到大,绿姨还是第一次打他!

“在帝都做了十年人质,你还不明白么?”绿姬嘶声力竭地叫了起来,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还不明白夫人的苦心?就算不先下手对付舒夜,以他那样的脾气,也不会放过你——夫人只是不想让你吃亏!所以她用尽了全力、要把你推到最安全的高处去!”

高连城捧着脸,讷讷地看着绿姬扭曲的脸,觉得心里冷了一半。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绿姬看着眼神单纯明亮的少年,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在帝都做了十年人质,你还不明白?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怎能容情半分?夫人费尽心力立了你为世子,可老城主念念不忘舒夜、在莺巢的金柜里留下了手谕。说,如果舒夜有一日能回到敦煌、世子的位置就依然归他所有——夫人怎能不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

高连城脸色煞白,忽地喃喃:“原来他这般对我、也算公平。”

“生于帝王富贵之家,从来没有什么兄弟可言——因为权柄只得一个,手却有好几双。”绿姬抬起眼睛,眼里是阴冷绝决的光,看着瑶华夫人的儿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高舒夜这般对你、真的也算自然——所以,今日你若要杀他,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手抬起,指着壁上那一套盔甲——这是历任敦煌城主的家传宝甲,上一任老城主死后一直放在瑶华楼里。她微笑:“不出两日,你便可以穿上这套盔甲、君临敦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高连城半晌不语,忽地喃喃,“那……你为报答母亲的知遇之恩,不顾一切一心为我——这又算什么?”

绿姬猛然呆住,为这个相悖的事实而无法回答。

“其实,绿姨你是一个忠义的好人。”高连城苦笑了一下,踉跄而出。她想追出去、告诉公子两日后布置后的杀局,然而仿佛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她的手指握紧了那一枚银色的小钥匙,脱口喃喃:“对了……还有一个地方!莺巢的金柜!”

莺巢的金柜密函——那个历任城主用来存放遗嘱手谕的地方。

莺巢里依旧弥漫着奢靡的醉生梦死的气息。歌舞才歇,绝色美人一拥而上,簇拥在居中的年轻城主身侧,莺啼燕叱、巧笑承欢,满目春光无限。然而铺了雪豹皮软榻上,那人却依旧神游物外般的漠然,丝毫不理睬周围的众多美人、眼睛茫然地看着外头,瞳孔微微扩大。

——公子今日又服药了吧?

美人们见惯了这样的情况,在心里暗自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簇拥在周围,等待着公子点人侍寝。

外头的玉树今日换上了和阗白玉雕刻的琼花,一树树如雪般美丽绰约。树下无数佳丽嘻笑追逐,林间珍禽走兽徜徉出没,连檐下的沟渠里、都浸满了南海出的明珠——不枉了他这些年来的布置,每次药力发作的时候,一眼看去,这个莺巢居然和当年昆仑大光明宫的乐园依稀一样……每次,只有通过药力和幻觉,才能见到她罢?

“沙曼华……”陷入药力中的人陡然脱口喃喃呼唤,伸出手去,却是触摸到了身侧一名美姬的脸,捧在手心里看着,眼神恍惚,“沙曼华,是你么?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那名美姬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在莺巢里服侍了这几年,每个姬妾都知道公子每次服药恍惚后便会胡言乱语。那个被点中的美姬回击着其余女子嫉恨艳慕的眼神,嘴里却是按照惯例、轻柔地回答着最稳妥的话:“是我……我回来了。”

一边说,她一边温柔地贴过身去,周围其余美姬静静地退了下去。

“你真的回来了?……让我抱抱你。”公子舒夜喃喃,忽然一把将那名美姬拉入怀里,用力抱紧。那个怀抱如同铁般冰冷坚固,痛得她几乎叫了起来。然而刹那间、公子舒夜猛然一把推开了她,定定看着,眼神恍惚地摇头,低语:“不是你……不是你。你是不肯回来见我的……除非为了杀我!”

美姬从未遇到这样反常的情况,骤然呆住,惊惧交加地看着城主忽然仰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