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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赋(6)

为了清理月宫,用掉了整整半个月。那些蛇虫的尸体遍布墙角沟渠、甚至连檐角天花上都有,仿佛全南疆的毒虫都源源不断地赶到灵鹫山、并将此作为最后的墓地。

夷湘应该是用了份量惊人的召蛊药引、把药味弥漫到四野,以至于在她死后,那些毒虫还在陆续不绝地赶赴灵鹫山。月宫里所有教民都在努力与那些遍地蠕动的蛇虫斗争,用尽了一切手段。那些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侍女们、时不时地为一只爬到裙裾上的蜘蛛尖叫。

风涯从回廊上走过,看着神圣月宫中从未有过的混乱景象、只觉得好笑。

看来,活得长久些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总有些新奇的乐子可以看。

“昀息,她还不肯出月神殿么?”走过回廊的时候,他询问身边的弟子。那个白衣垂髫的少年有着高爽的额角和深碧色眼睛,明朗却深不见底,应也是跟着大祭司修行了不少年,举止风致居然和风涯宛然相似。此刻听得师傅询问,便低下头去回答:“是的,神女一直在月神殿里为妙水祈祷,三天不曾出来半步。”

“求那尊玉石人偶有什么用?”风涯冷笑起来,一拂袖,转头离去,“想不到那丫头还这么倔,当拜月教主有什么不好?居然拂逆我?”

少年不敢回答,只是随着祭司的脚步又转过了几个弯。

夷湘此次的背叛、只怕是真的触怒了师傅——不然多年喜怒不形于声色的师傅不会有此刻的语气,更不会有此刻看着月神庙神思恍惚的情形。然而身为大祭司,一切悲欢喜怒都属于摒绝之列的吧?因为平日里驭使鬼降、降服恶灵,所耗费灵力已经太大,已无心再对这些作出任何回应。而且,任何属于软弱的情绪、都会成为遭到反噬的致命弱点吧?

那一瞬间、少年深碧色的眸子里,闪过了冷电般的光。

无言地穿行在圣湖旁的长草中,风涯忽地开口:“昀息,你跟了我多久?”

“十一年。”少年恭谨地开口回答。

“才那么短的时间啊……”大祭司忽地笑了一下,略微有些诧异,“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了。看来我的眼光还是没错——什么出身高低根本不堪一提!你当年不过是个琼州横云峒里讨饭的孤儿,可全苗疆寨老的儿子、又有哪个能比得上你?”

少年低着头,恭谨地回答:“师傅再造之恩,昀息永生不敢忘。”

“干什么?我不是要你感恩,只是考验自己的眼力罢了——”风涯笑了笑,转过身去没有理睬弟子,望着天,忽地发问,“你自问、如今学到了我几成本事?”

昀息怔了一下,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回答。许久,才道:“弟子不知。”

“不知?”风涯眼神转为严厉。

“师傅宛若天人,弟子根本不能揣测一二,更无法估量。”昀息仰望着圣湖边上白衣翻飞的祭司,由衷回答,深碧色的眼睛瞬了瞬,不知是惭愧还是失落。

“哦?”风涯大祭司忽地扬眉笑起来,若有所思,“若一日你能真的杀了我,便到了可以继承祭司之位的时候吧?”

不等惊诧的弟子作出反应,风涯大祭司大笑起来,广袖一拂,转身离去。一如平日那样傲然自信,有睥睨天地、不容人质疑插手的霸道和决断。

空旷的神殿里,只有滴漏的声音呆板凝滞地响着,伴随着老妇人急促空洞的咳嗽声。沙曼华紧紧抓着妙水的手,看着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白衣少年依旧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未说过一句话。

躺着的老妇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喉咙里的黑血涌了出来,她连忙用手去擦,然而那些粘腻的血块大量地涌出,染透了她的手、流到她袖子上。看到妙水婆婆脸上乍现的黑气和污血中夹杂着的内脏碎片,她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紧紧抱住了老人:“婆婆!婆婆!”

那一刹那死亡将要夺走亲人的恐惧和不甘压倒了一切,她猛然大哭起来,对着昀息大喊:“祭司!风涯大祭司!你快去叫他来!”

第五章 封神

八月十五的月色是一年中最好的,灵鹫山顶的广场上,宛如水银泼地,照得每个教徒的白衣泛出微光来;不远处的圣湖映着月光、璀璨晶莹。全体拜月教徒匍匐在地,无数袭白衣铺得神殿旁宛如下了一场雪,祝诵声如潮水般绵长。

拜月教诸位长老都已经到齐,列队跪在神像前,仰视着神前的白衣祭司。昀息捧着白玉仰钵,跪在万盏灯火前,等待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骨节修长的手指伸到玉钵里,略微蘸了一点金粉,轻轻按在女子软玉般的面颊上。

“真是美丽。——十五年前为什么会送走你呢?”对面的白衣祭司微笑起来,深碧色的眼里闪过满意的表情,抬起了手,扶住她的脸。她闭上眼睛,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微微一顿,在她左颊抹过,留下了一弯淡金色的新月形记号。

那是一旦印上、直至死亡才能消除的印记——拜月教教主的标记。

“月神之子,新教主沙曼华!”风涯大祭司拉过她的手,面相神殿外的无数教徒,高呼。月光通过屋顶特制的小孔射落,正好照在那一弯新月上,发出璀璨的金光——底下的教众沸腾起来,欢呼声响彻云霄。

“婆婆呢?”在万众欢呼里,新任教主却惊疑不定地站住了脚,不肯随着大祭司一起出去接受教民的朝拜,转头低声问,“我已经答应了,你……”

“我若拖到现在才救她,只怕也要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风涯祭司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妙水早已无事。你走出去,就能看到她了。”

月光在他们并肩踏出神殿的刹那倾泻而下,如此的明亮皎洁、一瞬间让她目眩神迷。风涯祭司拉住了她,抬起手来,指着前方——越过千万白衣的教众,她看到了人群最后那张熟悉慈爱的脸。站在人群后,看着高台上脱胎换骨的女子,老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悲哀的。

“放我师傅走。”透过纯金的面纱,沙曼华的眼睛盯着远处的老人。

风涯微微笑了一笑,似是不介意地点点头:“好啊,放就放——不过,你别忘了我既然能救她、同样也能反手就取了她性命。不管她去到哪里都一样。”

“你……你对婆婆下了蛊么?”沙曼华一惊,忽地叫起来,“你是不是对她下蛊了?”

她的惊呼被压在咽喉里,根本无法吐出。白衣祭司只是手一覆便压住了她的所有动作,她身不由己地被拉着走出了神庙,根本无从反抗——在那样霸道得足以俯瞰天地的力量面前,所有人都犹如草芥!她拼了命挣扎,而自身那点灵力、又如何能和大祭司抗衡?

外面的教民看到新教主和祭司并肩步出神庙、来到月下,再度爆发出了欢呼。

“放开我!放开我!”她想叫却发不出声,旁边那个人只是若无其事地淡然微笑——她一次又一次用尽全力反抗,然而压制力却是随之一次次加重。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完美地到了尾声。一切结束后,大祭司和新任教主缓步走下神台,走过开满曼珠沙华的神道,向着白石砌筑的居室走去。所有教民都匍匐在地上目送。

沙曼华完全身不由己地被拉着,如木偶般做完了所有事。仪式完成的时候,月已西沉,他们并肩路过曼珠沙华花丛。风涯祭司松开了一直压着她腕脉的手,沙曼华得了自由,那一瞬间、愤怒和不甘如同火山般从心里爆发出来,

她觉得全身恢复了力气,一抽手退开两步,狠狠瞪着那人,脱口就叫了出来:“难怪夷湘要杀你!你这样的人、谁都会恨死你!”

月夜下,白衣无风自动,风涯大祭司眼色慢慢凝聚,落在华衣美服的新教主身上,嘴角的笑容僵硬如刀刻:“哦?你也想杀我了?学夷湘学得这么快啊……当上教主才不过一天呢,还是等你翅膀长硬一点再说吧。那之前,最好给我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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