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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赋(25)

鼎剑候苦笑着举起了自己的手,微微喟叹——腕脉上,筋肉萎缩、已然彻底残废。一年幽禁的折磨,已经让他那样精壮骠悍的男人都脱了形。以后,只怕除了勉强行走、再也不能发力做任何事情,一身惊人武艺也就此付诸东流。

只此一念,公子舒夜心中一痛,脱口:“若我当时能在侧,必不至于如此。”

鼎剑候拍着他的手背,安慰:“你有你的事情,怎好拖累?只是事急之时,除了你没有谁能号令我那一帮手下,所以才寻你回来。探丸郎……那帮孩子,如今也没有剩下的了吧?还有那三百菊花下的兄弟?”

公子舒夜默然,鼎剑候随之默然。许久,鼎剑候才道:“你们……可曾怀恨?”

白衣公子全身浴血,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得到这个天下、是你毕生追逐的梦想。”

“好兄弟。”筋脉断绝的手拍在他肩膀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两人默然良久。

“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王败寇而已,”忽然间鼎剑候仰头大笑起来,“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舒夜,今后你我兄弟共享这天下。”

公子舒夜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些干吗?外头还乱糟糟呢——等处理完了再说吧!”

“不过,你终究还是要走的,是不是?”墨香却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儿皇帝,笑了笑,“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和这个痴痴傻傻的孩子一起,孤零零地做劳什子皇帝。”

相交近二十年,感觉到墨香的手是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衰弱,公子舒夜心头一酸,不由得脱口:“那好,我不走。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墨香却看着血染白衣的兄弟,眼神里泛起了一种谅解和感激,忽地抬起筋肉萎缩的手,握住了公子舒夜的手腕:“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我不勉强你——从此后,我在江湖上建一座鼎剑阁、以你为武林皇帝,可好?你要找的沙曼华,天上地下,我都助你去找……你所有的梦,做兄弟的一定全部替你实现!”

沙曼华……那个名字在血肉纵横的修罗场里,恍如拂面清风。就如天下霸图是墨香的毕生追求,沙曼华也是他的梦想。他与他所追逐的梦几次擦肩而过、如今,怎可死在这个帝都?一念及此,公子舒夜霍然俯下身来,抓紧挚友的手:“趁着梅霓雅他们还在法门寺未回,我背你杀出去!”

墨香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已成废人,不复当年敦煌城下和你联剑的风光——你带着两个人,如何能杀出?我已全盘调停妥当,等会禁城外各地赶来的军队便要破城而入、替我诛杀叛逆——你扶着我、从地道返回紫宸殿,那里另外设有机关,可安然等待。”

公子舒夜扶着挚友起身,走向那个玉石莲花座下露出的地道。

第十五章 魂归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光芒照彻了头顶的天空!天仿佛一下子黯下来,乌云四起,然而转瞬就有闪电下击,将整座禁城劈开——呼啸风起,庭院里的树木猎猎作响,景合殿外,最后一批死士倒下的地方,流满血的菊花残瓣纷扬而起,卷向虚空。

聚集在禁城内外血战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惊呼!

那样几可颠覆天地的力量交锋终于过去,天色只是一暗便重又放晴。五色旋风渐渐散开,花木枝叶零落,露出了风暴中心的两人。点足于天极殿屋檐上,白衣人收指、再也不看对手一眼,忽地如风般折身,掠下了重重高楼,直奔景合殿。

“风涯大祭司?”公子舒夜认出了来人,脱口惊呼。

鼎剑候亦为之一震——这,便是天下盛传的邪教顶尖高手、拜月教大祭司风涯?

那么如今还站在天极殿顶的人,应该就是与他齐名的明教教王、山中老人霍恩?

就在白衣祭司折身而返的刹那、禁城最高楼上站着的那个黑衣身影陡然一缩——那是极为诡异的变化。远远看去,那个人的躯体陡然间就萎缩下去!

“教王!”所有明教人马都惊呼起来,不自禁地掉头向天极殿奔去。

然而就在那一个刹那、那个蓦然萎缩的人形复又膨胀起来,在众人的惊呼中轰然碎裂、化为千百片四散开来!就宛如有极烈的火药在体内蓦然爆发,那个人转瞬就消失在空气里,只有零落的血雨洒在冲得最靠近的几名明教教徒身上。

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一枚玄色的令符铮然落下——那是明教的圣火令。

“教王!”长老和教徒凝视着半空跌落的那一枚本教至宝,不可思议地惊呼——教王败了?那个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教王,居然败了!所有战意和杀气都在刹那间被瓦解殆尽。

在万众惊呼声里,风涯大祭司已经掠入了景合殿,轻如无物地落在庭院里。那一袭白衣依然片尘不染,额环下的眼睛却更深了,那种碧色隐隐透出某种不祥的死灰来。然而这个“非人”之人身上带着的超越凡世极限的力量,一瞬间将庭内两个人都镇住。即便是翻覆天下的鼎剑候,都看着这个拜月教祭司说不出话来。

风涯看了一眼已死的长孙斯远,眼神不变,只是对着公子舒夜伸出手来,微微一笑:“我应做的已经做完……我们走吧,你也该回月宫去找沙曼华了。”

祭司带着鼎剑候和公子舒夜扬长远去,一路上仿佛被某种力量震慑、居然没有人敢动手。大内侍卫顾忌着皇上的安危,不敢有异动;有明教弟子发怒欲狂地扑上去,想要为教王复仇、然而风涯只是一挥手,半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利刃斩去,立刻将那些人拦腰斩为两截!

从法门寺赶来的梅霓雅看到这般骇人的力量,立刻喝令教徒后退,声音第一次因为惊怖而发抖。在风涯祭司前进的方向上,所有明教教徒和御林军死死盯着他、却如潮水般纷纷下意识地退开。

——连明教的教王都在他手下化为齑粉,当世、有谁敢撄其锋芒?

看到了门口那一尊巨大的金盘承露铜仙人像,知道是终于走出了九死一生的禁城。到了外头,便能看到各地来勤王的军队前哨——

那一刹间,公子舒夜长长舒了口气,放开了手心已经浸满了冷汗的墨魂剑。抬头,已经是新月悬空。这一日长的如同一百年,无数的厮杀较量已经如风掠过。背上墨香也在同时吐了口气,对着白衣祭司缓缓开口:“多谢。”

“外面应该有人接应吧?”风涯祭司一笑,“我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公子舒夜和鼎剑候忽然间都听到了奇怪的嗑嗑声,仿佛有什么在寸寸断裂开来!那声音是从祭司的白衣下发出的,他全身的骨骼如同枯木遇火,发出毁灭前脆弱之极的声音。原来,和霍恩一战之后,祭司也已经是灯枯油尽!

两个人同时惊呼:“风涯大祭司!”

“是时候了。”竟然说了一句和长孙斯远临终前一模一样的话,白衣祭司抬头望了望帝都上空出现的新月,眼神变得平静而辽远:“记得送我回南疆。”一语未落,他忽地一拂衣襟,折身掠上了金盘承露铜仙人像,在掌中那个巨大的金盘上缓缓盘膝而坐,一手向天、一手垂地。白衣沐浴着月华,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安静下去。

公子舒夜和鼎剑候猛然间屏息,只觉有一种光华从这个躯体里四射而出,散入月下。

“他死了么?”只有武泰帝觉得好玩,咯咯笑,“他坐在那个大人的手心里死了?”

帝都的新月挂在天际,柔和皎洁的光芒照亮了铁幕般的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风行风止,云起云灭,一代传奇就在此阖然长逝。

鼎剑候和公子舒夜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心中空荡,只觉天地茫茫、竟不知所为。

“武泰帝二年,秋,长公主颐馨暗许割地,勾结回纥明教谋刺摄政王。因公子舒夜归来,兼有异人相助,事遂败。帝赐其姊死,侍摄政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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