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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赋(18)

冷定地说到这里,颐馨长公主的语气却忽然转柔了,摘了一朵菊花在手里拈着,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半晌才开口,道:“你……你这一趟去南疆去了好久——”顿了顿,脸颊忽地有些微的红,只道:“阿梵很想你。”

长孙家原本是大胤最大的外戚、也是十大门阀贵族中的翘楚,历来和皇室之间婚姻不断。而长孙斯远也是经常出入皇室、和夏雱夏梵姐弟是自小熟悉的。若不是后来四王内乱、若不是鼎剑候把持了朝政——说不定夏家和长孙家之间,早已又多了一桩姻缘。

然而颐馨长公主最后含羞吞下的半句,长孙斯远却仿佛听不出来,只是皱眉:“明教又派人来了?他们是准备把回纥一品堂和整个总坛都搬到长安来么?”

“你不是和我说、那些江湖人已经秘密云集到了长安?再加上一个公子舒夜,更不能轻敌。”颐馨长公主手握紧了,手心那朵菊花簌簌粉碎,眼里有狠厉的光,“不请明教和回纥出手,还能如何?反正也说好了交换的条件。”

长孙斯远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我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然后他就转身离去,消失在菊花深处。颐馨长公主原本要留他,忽地又迟疑了,手里揉捏着那朵菊花,半晌,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她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斯远这个人了。

宫里阿梵还在哭闹,彻夜不息,她只一听、心便烦躁的不得了,只狠狠地踏倒了一片菊花,踩出了地底支离的白骨来。

长孙斯远从一重重禁宫走出来时,外面斜月已西沉。

他从最荒僻的侧门走出来,走过宫门口那座巨大的仙人承露铜像时,他蓦地抬起了眼睛——那个仙人铜像手上托着径丈大小的铜盘,而铜盘内,却伫立着一袭白衣。斜月挂在深蓝色的天际,那个人站在仙人铜像的掌心、却有着比仙人更飘然出尘的气质,白衣胜雪、长发飞扬,仿佛飘然而来的天外飞仙。就这样站在高处、低目看过来,不说话。

“风涯大祭司!”一直表情漠然的长孙斯远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起来,惊喜。

“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来到帝都……所以我也来了。”那个人微微一笑,对他伸出手来:“按照约定,先给我龙血珠。”

——在他伸过来的手上,有一滴血缓缓凝聚、啪的一声滴落。

肩上那个伤,居然一直都未曾愈合。

长孙斯远定了定神,冷静地道:“在下不曾随身带——请跟我回去拿,如何?”

天亮的时候,刺杀的结果已经传来。

似乎一反前七次的退让、这一次,禁宫大内派出了大批的好手保护兵部尚书。第八次的刺杀完全失败——不仅折损了黑九郎和十三娘,甚至连负责联络的白三郎都被杀。

“他们终于出洞了?”公子舒夜却有些惊喜、有些诧异,“该不会这么快啊。”

“因为此刻起、他们禁城内的防守已经固若金汤,自然不吝派出人手。”长孙斯远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那个青衣男子从黎明中走来,神色慎重,“公子,西域的援军已经到了。那个人、终于来到了长安!”

“谁?”公子舒夜霍然一惊,抬头问。

长孙斯远眼神凝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霍恩。”

“山中老人?!”那一瞬仿佛有某种惊悚的力量、让公子舒夜霍然站了起来,衣襟带翻了茶盏,“你说来的是山中老人?教王他、他,亲自来了帝都?”

早年的记忆如闪电照亮心底——教王,教王……那个名字曾和那一段残酷岁月一起、深埋入心底。隔了多年后提起,却依然有让他心神颤栗的力量。那是一种深刻入骨的、反射般的恐惧,相信从修罗场里出来的所有杀手、在余生中都不能忘。

即使骄傲如他、也不能避免。

然而他很快镇静下来,冷笑:“想不到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吃这种翻山越岭的苦……野心不小啊。”顿了顿,公子舒夜嘴角浮出一丝睥睨:“少不得,要和他会一会了!所有人都说他陆地神仙一级的人物、是无法打败的,我非要试一试。”

“不用试。”长孙斯远的神色依旧是淡定的,“你不是他对手。”

“谁说的?”公子舒夜冷笑。

“鼎剑候。”长孙斯远淡淡回答。

公子舒夜忽地怔住,看着这个没有表情的男子:“墨香?”

“是的。在大变来临之前,候爷曾全盘估计过形势。”长孙斯远微微点头,“候爷早知道明教会彻底卷入帝都政局,他也估量过、除了那一个人,当世无人能是山中老人的对手——所以,我一早就按照他的计划、亲自去苗疆请了那个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孙斯远轻轻抬手,推开了身侧的窗子:“你看。”

公子舒夜的眼神定住了,穿过窗子,看到了游廊上静静伫立的一袭白衣。那个人不知何时进入探丸郎最秘密据点,正将手放在左肩上,轻轻揉着。淡淡的天光照在他身上,让这个人显得有些不真实,恍如一梦。

“风涯……风涯大祭司!”他脱口低呼出来,不可思议。

——此刻,站在帝都微露的晨曦下的、居然是那个和他在月宫圣湖之畔生死恶战过的拜月教大祭司!怎么可能?……这个宛如天外飞仙,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的大祭司,也被牵扯到了帝都这场纷争浩劫中!

天下武林自古分为正邪两派,七大门派中出高手辈出,各有擅场,难分高下。百年来正派里最杰出的七位绝世高手,被称为“三皇四帝”,分别出自七大门派;然而在邪教里,却一直是西域大光明宫和南疆拜月教平分秋色。当世传闻中、拜月教大祭司和明教教王是邪派中的绝顶人物,都号称达到了“脱魔”的境界,接近陆地神仙,足可以与三皇四帝抗衡。

而七大门派自十几年前突袭光明顶、和魔教拼得两败俱伤后,近年来人才凋零,已经不复昔年三皇四帝时期英才辈出的盛况。目下放眼天下武林、也只有眼前这个拜月教大祭司才有和山中老人一较高下的可能吧?

然而这一切的权衡估计、是片刻后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在看到风涯大祭司的那一瞬,公子舒夜第一念及的,就是:沙曼华呢?沙曼华如何了?那一夜,用无色之箭伤了拜月教大祭司后,她有无受罚?是否安好?如今又怎样?

他只张开了口,尚未出声,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晨曦中那个白衣祭司已经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她没事。她对昀息没有任何威胁力,他不会杀她——帝都这边的事情完结后,你去月宫将她带回来吧……我是不会再阻拦你了。”

那么,当时,你为什么要如此阻拦呢?——他下意识地想。

风涯大祭司转过头去看着微亮的天际,淡淡:“因为我一个人看着这天地间的日出日落,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我很想找一个好孩子、陪我一起看。但现在,已经不必了。”

——那笑容,竟然没有半丝灵鹫山顶决战中那种压迫力和杀气,而是带着空明的、淡泊的、甚至些微疲倦的神色。

第十二章 探丸郎

一个月内出了八起刺杀、只有兵部尚书李长乾侥幸逃脱。长安城里已经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系列的大案?也在诧异朝廷为何还不作出反应——那个一向雷厉风行的摄政王,为何此次迟迟不见露面?

——甚至已经有人说,摄政王已经死了、朝廷只是怕消息传出去引起激变,而始终不敢对外宣布。平民百姓们不敢公开说,但各种谣言还是不胫而走。

这几日,帝都里那些幽僻小巷、茶楼饭馆里多了一群群陌生脸孔的外来客,虽然操着各地方言、来自不同方向,似乎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有些甚至似乎来自塞外异族——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个个都带着刀剑,似乎全是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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