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墨香外传(鼎剑阁/武之魂系列)(21)

焚香、沐浴、更衣。在拿起那一把承影的时候,公子舒夜的眼神凝聚起来,手指平平掠过剑锋,一滴血顺着雪亮的锋芒滚到了剑尖上、凝聚。这把剑,还是和墨香十五年前在昆仑大光明宫里当杀手时、教王赐给他们的奖赏。

是最后一次用它了吧?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剑佩在身侧,令姬人束发。同时传令下去,让侍从们备马、准备干粮和饮水——明日便是和沙曼华的决战之期,而祁连山距离敦煌三百里,他必须提前一日出发。

昨夜侍寝的那个美姬惴惴不安地捧着镜子跪在一边,不停偷窥他的脸色。

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不然这个女子不会如此不安。公子舒夜皱了皱眉,极力回想,然而脑子里一片恍惚。反正是有人听了不该听的话,就该让她闭嘴——他下意识地便抽剑往那个美姬颈间掠去,众位姬妾惊呼一片,那个美姬尖叫着往后退,镜子摔裂在地上,美丽的脸因为惊惧而扭曲。

“罢了。”长剑割破颈脉的一刹,公子舒夜忽然叹气,将承影摔落在地上——反正也已经是要去赴死的人了,还在意这一点秘密不成?他挥手令那一群受了惊吓的姬妾各自回去呆着,自顾自的整衣起身、最后一次检视身侧所有东西,便欲举步外出。

目光停留在那个金柜上,公子舒夜神色变了变,仿佛终有什么难了之事,令他犹豫着站住了脚。许久,他走到窗边,从案上提起一支紫毫蘸饱了墨,迅速写了几行字,仿佛多年有无数话未曾说,公子舒夜急速写着,眼里有难以抑止的激动光芒。但尚未成书,陡然又抓起揉做一团,扔到了一边。

手里抓着笔,却仿佛有千斤重,任凭心中山呼海啸、竟不能书一字。

最终,他在雪白的云版纸上缓缓只写了两句话,便搁笔。打开金柜,将最后一张信笺放到了那一叠信上,凝视了半晌,重重关上了柜门。拾起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外面静悄悄的,所有姬妾侍从都被他摒退了,大漠初冬的阳光淡淡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辉煌灿烂,莺巢里万树琼花绽放,一树树如冰雕玉琢,美丽华贵不可方物。那是他镇守敦煌十年,倾尽心力布置的奢华销金窟。

“哈哈哈哈!”公子舒夜陡然在空无一人的莺巢里仰头大笑起来,拂袖离去。他白衣侧帽,只牵了一匹白马,从侧门悄然而出,不曾惊动一个人。他穿过那些玉树琼花、雕梁画栋,扬长而去,不曾回头看上一眼,仿佛那些富贵奢华在他身后如尘土般簌簌而落。

霍青雷今日没有去瑶华楼。不知道为何,这个直爽粗鲁的汉子内心隐隐不安,似是觉得出了什么大事。他摸索着腰间的一串钥匙,看到了最新串进去的那枚银色小钥匙——这是那一日在莺巢,看到二公子连城返回敦煌之时、公子舒夜交给他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记住一定要把这件东西交给新的敦煌城主。”

一想起当日公子说的这句话,霍青雷只觉心底有冷气冒上来,腾地跳起来,向莺巢奔去——高舒夜……高舒夜!你又想捣什么鬼?说出这边不吉利的鬼话来!

他一路走来,午后的莺巢里居然空空荡荡,所有佳丽都躲在了自己的闺阁里,不敢出来——应该是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罢?霍青雷是城主心腹爱将,不受拘束、便直闯金屋密室,大声叫着高舒夜的名字。然而里面竟也是空无一人。

城主喜做长夜之饮,往往日中才起。可如今人却去了哪里?

他有些踌躇地张望了一番,准备退出,然而在拉上门时、脚尖忽然踢到了角落里的一个纸团。霍青雷展开那张揉皱的纸,只看得一眼,脸色忽然大变。

“高舒夜你这个混帐!”他大叫一声,直震得四壁簌簌,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莺巢终于又安静了下来。装饰着金箔明珠的窗口,美姬们探头好奇的观望,然而多年来的调教让她们养成了不问任何事情、只听从公子吩咐的习惯,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了各自华丽的阁楼里,继续弹琴歌唱、打发漫长的时光去了。

这样的寂静中,一袭绿衣跟在霍青雷之后、悄无声息地飘入了金屋密室,警惕地张望。

“就是这里了……”终于发现了门后嵌入墙壁的秘密金柜,绿姬默不作声地舒了口气,拿出了那枚仿制好的银色小钥匙,“且让我看看、到底高舒夜在这里还留了什么伏手?”

明日日出之时,待得高舒夜远离敦煌、月圣女便要带领明教进入敦煌——霍青雷如果追着高舒夜而去,城里失去大将、更是守备空虚,简直可一鼓拿下。只是……刚才霍青雷在地上又拣到了什么?只看得一眼便那样失态?

绿姬心里有重重的疑虑,然而依然小心翼翼地用银色钥匙插入了锁孔,咔哒一声,打开了那个历代敦煌城主存放最机密物件的金柜。

“连城二弟如晤”——一打开金柜,柜门内侧赫然刻着这样几个金色的字!

绿姬脱口低低惊呼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柜门内刻着的字——那分明是公子舒夜的字迹!他、他一早就料到了连城会来打开这道金柜?这是他留给连城的信?

金柜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堆白玉管子,飘出笔墨的清香。

玉管上雕刻着隶书的“墨”字,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印记,做工细致、竟似大内御用之物。绿姬用颤抖的手抽出一根白玉管,每一根白玉管里,都有一页薄薄的书信,按照日期先后被码放在金柜里。

最早的一根,是景帝龙熙八年——正是老城主去世、连城被送往长安帝都的那一年。

“谨尊君之嘱托。敦煌路远,勿念。与君今生为兄弟,刎颈沥血而已。今以幼弟相托,必不相负。连城在彼吾当保其平安,潜心教以文武谋略之道,以成大器。”

一支支玉管整整齐齐排在那儿,报告着敦煌质子高连城在长安的种种事情:何时学艺、何时习武,何时学习兵法谋略……每月一封,十年来竟从无间断。

最后的一根,是半个月前寄来的——正是连城从长安返回敦煌的那一天。

“依君之意,已令连城携圣旨返回敦煌。君何打算?竟真欲让位于彼耶?蠢之甚矣!生于帝王富贵之家,虽亲兄弟亦如世仇。君多年来施恩于彼,不知其日夜欲斩君首级以报母仇乎?我速来敦煌,君少等。”

最后一根玉管后面,是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来、竟是一本杂记。应该是公子舒夜镇守敦煌十年的间隙里陆续写下,详细记录了丝路上西域诸国的强弱动向、诸王性格弱点;以及城中政务管理得失、神武军诸将品性。一一提及何人可用、何人需留意、何人又需及早处理——事无巨细,竟是整整一本军政细则提要。

最后一页墨迹尤新:“敦煌为丝路要冲、东西命脉。大胤衰微后,诸国皆虎视眈眈,尤以回纥为甚。十年来为兄为保一方平安,已然竭尽全力,今重任落于弟肩矣。霍青雷自幼为高氏家臣,勇武率直,深孚众望,弟若以其为兄之旧臣而见疑、则无异于自断臂膀。可令其与绿姬成婚,示恩于彼,完其心愿之余亦可收为己用。诸事繁杂,不及一一细述。望善视百姓,珍重自身。兄去矣。”

绿姬怔怔看着,忽然间似失了神智,不敢相信般地怔怔看着这些书信:“一定是假的……是假的!一定是高舒夜那个家伙伪造来骗连城的!”许久,女人忽尖利地大叫起来,发疯一样将所有玉管摔到地上,用脚踩踏。

玉管摔落后,金柜内侧现出了另外两件东西:象征敦煌城主身份的黑豹紫金冠和玉玺。那两件东西静静摆放在锦缎之上,似是等待着新的主人来取。

上一篇:盛世宫名 下一篇:沧月杂文+诗词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