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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外传(鼎剑阁/武之魂系列)(17)

公子舒夜却正暴跳如雷,完全失去了平日里超然冷澈的气度,正对着那心不在焉的人怒骂:“墨香你十年来他妈的都做了些什么?每年收我那么多钱,却送回给我这样一个白痴!”

仿佛怒到了极处,忽然间他一反手、一道寒光便掠了出去——公子要杀人!美姬吓得失声大叫,铮然金铁交击中,承影剑架在了来客颈外一尺处。

黑衣的鼎剑候手里多了一柄墨色的长剑,在瞬间封住了公子舒夜的那一剑。

“啧啧,毕竟是你弟弟,怎么能骂白痴呢?”鼎剑候有些惫懒地笑起来,手腕转动,剑身不停轻震,在一瞬间挡住了七剑,一边尚自有余力曼声回答,“虽然…他在我们看起来的确很白痴……白痴得就像……”

最后一剑。火星迸射。执剑相交的两名男子各退了三步,竟是不分伯仲。

“白痴得就像十年前的你!”鼎剑候喘了一口气,恶狠狠扔下一句话来,“所以你看他不顺眼是吧?”

公子舒夜同样狠狠逼视着对方,然而那句话如同利剑一般刺中了他,竟不能答。半晌,他愤然将承影剑往地上一扔,怒:“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敦煌城主!我当你是兄弟,才对你予取予求、把连城托付给你照顾——可你竟把他教成了一个白痴!”

“我干吗要把他教成合格的城主?”鼎剑候懒懒道,看着同伴,“敦煌的城主,是你。”

公子舒夜仿佛要说什么,终究沉默。片刻,终于只是挥了挥手,令那些美姬退下,方才转过身来低声问:“今日不过十月十四,你竟亲自来取那一百车金铢?你轻易离不得帝都,忽然赶来,莫不是那边政局有变?”

“谁希罕那一百车金铢?政局有变我还敢跑出来?”鼎剑候在墨色的长剑上弹了一下,听着佩剑发出的长吟,目光忽地变得雪亮,“我知道她来了。我要抢在你去见她之前来敦煌。”

“你怎么知道她来了?”根本不问那个“她”是谁,公子舒夜失惊。

“我怎么不知道……”鼎剑候的眼光从剑上挪开,落在敦煌城主脸上,“我是墨香,你是高舒夜。我们是兄弟,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你忽然间写信,要我从帝都遣返连城,我就知道必然有变。那时候,你已料到明教总坛会派出沙曼华前来敦煌了吧?”

公子舒夜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看着庭外的玉树金莲,执拗地沉默着。

“不关你的事。早就说好了,你负责中原,我负责西域。”他冷涩地回答,“我每年给你巨万资金供你组织军队、疏通朝廷上下,你只管在帝都掌控政局、照顾连城——敦煌的事,不用你插手。”

“怎么不用我插手!他妈的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一直惫懒的鼎剑候忽然暴怒起来,一剑砍了下来,将整排白玉栏杆粉碎。鼎剑候在咆哮,拿出那个碧玉的瓶子在他面前晃:“十年了,你还在吃这种药?你醒醒罢!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十年前你就想死在她手里,十年后还是一样!所以你急着招连城回来,急着去送死!是不是?”

“是。那又怎样?”仿佛被一连串的怒斥逼到无法回避,公子舒夜忽地粲然一笑,坦然承认,“我觉得生无可欢,不如就死。反正人生一世、种种爱憎享乐我都算经历过了。”

鼎剑候呆住,看着外表依然年轻英俊、却处处透出颓废死气的同伴。

那样的颓废和绝望让黑衣的王侯震惊不已,十年来他一直在兵权和战乱中斡旋、极力向前奔走,却是第一次停下脚步、看到了同伴眼里的死气。这个人啊……自从十年前在昆仑绝顶上失去了沙曼华,内心便开始消沉了吧?而敦煌这个故乡也没有给他足够的温暖:父亲、母亲、弟弟……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都叛离他而去,只遗下他一人在这样穷奢极欲的销金窟内、醉生梦死地靠着幻境来麻痹自己。

——这些年来虽然坐拥敦煌、富可敌国,可舒夜的心、原来已经被侵蚀得那般厉害。鼎剑候看着生死之交,忽地微微叹了口气。

十年未见了……经历了那般被人当作棋子的噩梦,九死一生地返回敦煌后,两个修罗场出身的少年最终决定成为主宰棋局的棋手。他们订立了攻守同盟,从此天各一方。十年来,一个掌控着丝路咽喉,积累庞大的财力;而另一个则在中原乱世中拥兵而起,左右时局。

他们已然默契地合作了十年,渐渐将这个天下都收入彀中。大胤经过内乱后,诸位藩王一起伏诛,然而王室元气也由此大伤,地方割据渐起,多不听帝都旨令。他以平民之身而封候,更拥兵左右了时局。景帝病入膏肓,懦弱无能,已经被他操纵于股掌之上,他之一言,几已可以决定新王废立。这个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们要不到、作不到的。

然而,就在这个当儿上,舒夜说:他不干了?

锦衣玉带的鼎剑候颓然坐入椅上,定定看了敦煌城主半晌,忽地低声:“老实跟你说,景帝那老头活不过年底了,我在帝都选了一支衰微的宗室,准备拥为新君——那孩子不过八岁,只得一个姐姐,内无臂助外无强援,已认我为亚父……待得摄政几年,各方面再稳妥一些了,我们便可废了大胤的称号,取而代之。若有不服,我借助武林力量在朝野一起发难、你在敦煌手握十万大军遥相呼应,到时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

那样大逆不道的谋反之语,在这个黑衣王侯嘴里说来,却如同平常寒暄。

公子舒夜眉头挑了一下,淡然:“帝都的事,不必和我说,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你一向看得准、出手快、下手狠。这局棋,你定然是能左右的。”

“这是我们一起下的棋!你忘了那时候我们在敦煌城下的盟约么?”鼎剑候一拍扶手,愤然,“我们一起做皇帝!我做正皇帝,你做副皇帝——或者倒过来也行!”

听得那样的话,公子舒夜只是倦极的摇摇头:“错了。我那时候和你定约,只是希望能联手做好两件事:一、灭除明教;二、处置好连城。第一件事,今年你已做到:帝都下令普天下灭除明教、只怕得你之力最多。第二件事……”白衣公子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苦笑:“连城如今二十一岁,已经是这样的白痴了……夫复何言。你我之约,也已经到头。”

鼎剑候双眉一轩,终于强自缓了口气,先不正面回答,只是道:“你以为帝都下令灭除明教,只为我的个人恩怨?——灭明教,只为打击回纥在中原的势力。最近几年回纥国势大盛,咄咄逼人。而回纥商人与中原贸易频繁、多借着当地的明教摩尼庙作为落脚行馆,将大宗财物寄放在此间,年终便源源不断送入回纥。明教为回纥国教,传入中原后教徒之多、已经超出朝廷所能容忍的程度——所以帝都大乱平定后、便要借着灭除明教,把回纥势力打压下去!这是大势所趋。我不能造势,只能借力造局。”

公子舒夜霍然回头看着侃侃而谈的同伴:那样冷锐的眼角眉梢、隐约间有支配天地的魄力。鼎剑候继续道:“说实话,我并不恨明教,虽然修罗场里那段日子的确生不如死。可你不知道我去修罗场之前、在那些武林正派手里受了多少比这更厉害的苦!而后来大胤朝廷上下、宫廷内外,比那更残酷龌龊的事又少得了多少?……你因失了沙曼华,才恨明教入骨——其实你恨的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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