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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恶礁(4)

灯泡摇摇晃晃,炉火像是被冷风汲取了生命,逐渐变小。

寒意随着小腿往上蔓延,约翰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事实上从他苏醒开始,脑袋就一直不舒服,看东西有点重影,这是脑震荡的常见症状。

可是现在重影……变成了幻影?

温暖舒适的老酒馆被无形的黑暗侵入,在他们身前形成了一个个暗色的旋涡,原本旺盛燃烧的壁炉就是被旋涡卷进去,火光才越来越暗。

约翰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面包,肩背紧绷。

他拼命克制住想要一跃而起,躲开这些诡异旋涡的冲动——冷风怎么可能造成这种效果?这应该都是幻觉!

他怎么会产生幻觉?

约翰眼前又浮现出了那轮明亮的新月,还有那艘在浓雾里缓缓靠近,又突然崩解的幽灵船……

头痛陡然加剧,像是要裂开了。

就在约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暗影旋涡忽然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

络腮胡老板大步从厨房里走出,单手扛起门板,“砰”地一声把大门重新合拢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屋内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酒馆老板给炉火添了几根木柴。

约翰放松了绷紧的手臂,他捂着脑门说:“抱歉,我的头有点痛。”

眼前还是有些重影,看盘子里的面包渣在跳恰恰舞就知道了,正常的面包渣会蹦来蹦去吗?

“吃完了,就去休息吧。”酒馆老板走过来,直接收了盘子与汤碗。

“抱歉,医生……”

约翰下意识地抬头,准备向坐在自己右边的詹森医生道别,然后呆住了。

身边空无一人。

酒馆里也空荡荡的。

詹森医生虽然年轻,但是看起来不像身手矫健的人。这家酒馆的地板很旧,一踩就嘎吱作响,除非打开窗户翻出去,否则绝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合逻辑!

约翰的视线快速掠过地板与窗户。

他猛然站起来,走到詹森医生之前坐着喝酒的那张桌子旁边。

桌上确实有一个空锡杯,里面还有一些残余的液体。

低头仔细闻,是黑麦啤酒,跟储藏室外面堆着的酒桶气味一致。

“不,你不能喝酒。”

酒馆老板误会了约翰拿着空酒杯走来的意思,他很强势地摇晃手掌,示意约翰想都别想。

——水手上岸后都喜欢酗酒,死里逃生就更要喝一杯庆祝了。

约翰没有解释自己是乘客不是水手,他把酒杯放在木制吧台上,试探着喊:“老杰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酒馆老板很奇怪。

这是约翰之前从詹森医生那里听到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这位长着满脸络腮胡的酒馆老板就皱眉说:“阿贝尔医生嘱咐过,你得留在这里,别乱跑。”

约翰猛然扭过头:

“阿贝尔?你们镇上有几个医生?”

“只有一个,怎么了?”

酒馆老板不高兴地反问。

约翰重重地坐回木质柜台前的凳子上,把脸埋入掌心。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酒馆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约翰沉默地站起来,走进了储藏室。

“奇怪的英国人。”酒馆老板咕哝了一声,低头清洗酒杯。

***

约翰仰面躺在床上。

现在,他是一个遭遇了海难的异国人。

身无分文,没有证件,随身行李全部丢了,包括木仓。

约翰当然记得在海上看见的新月与浓雾里的幽灵船,但是他不会说出来。至少不会这么简单的,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他看见了什么。

原因很简单,如果被医生认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坚持自己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就会被强制送进疗养院。

这种疗养院在欧洲很常见,又称疯人院。

被送进去的人,特别是穷人,极有可能成为“医学研究”牺牲品。

长久以来,欧洲医学界一直在研究精神方面的疾病,想要获得重大突破,他们相信病人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些糟糕的东西,只要切除大脑里某些部位就能让发狂的病人变得安静下来。

尽管报纸上对这些手术大加赞扬,但约翰见过这种病人。

他们流着口水,眼神呆滞,甚至失去了分辨能力,只能躺在床上。

他们确实“安静”了,但也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

所以,约翰隐瞒他在海上看见的东西,只是一种谨慎的习惯,毕竟谁都不会相信在暴风雨看月亮,幽灵船里冒出的怪蛇这种荒诞言论。

可是现在,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个神秘到诡异的詹森医生,消失在冷风与暗影之中。

“……不是幻觉。”

约翰自言自语。

幻觉没有那么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