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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骨(2)

直到前世皇帝被杀,大周覆灭,她不再是公主之后,她才知晓,成亲六年的驸马温行玖,其实一直很厌恶他的太后姑母给他安排的这桩亲事。但为了家族荣耀,不得不对她虚与委蛇。

奈何温行玖是个高傲的人,打心眼里反感去过被人安排的生活。只可惜,温太后威压之下,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于是,他对命运的抵触,全然落在了柳珠身上。仿佛深深的爱上的这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就是他反抗成功的标致,就是他高傲不屈的象征。

前朝被倾覆的那一天,在她还满心里期盼,等着和夫君共患难的时候,温行玖带着公主府的所有财产,和柳珠一起逃出了汴梁。

想到这里,萧栖迟的面色愈发冷硬,盯着地面上柳珠的眸色,也愈像一把无情的利刃。

漫天的恨意在心底深处疯长,若非她被他们害得失去一切,她后来在面对裴煜时又怎么会那般被动?又怎么会视裴煜为生命的全部仰仗?直到最后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那通往地狱之路的开端,自温行玖始!

如今,她已重回十六岁这年,与温行玖虽婚约已定,但尚未成亲。

既然她被送进深渊时,旁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和迟疑,那么如今,她便也会将他们一起拖进深渊。

如此想着,萧栖迟唇边笑意更深,对罗映道:“泡茶来。”

罗映应下,转身进屋。不多时,她端着茶盏出来,在贵妃榻边站定,将茶盏递到了萧栖迟手中。

萧栖迟接过,抿了一口。但见她忽地蹙眉,像是碰到什么蛇虫鼠蚁般,竟是面露惊恐,一下将茶碗摔了出去,整个人都从贵妃榻上惊坐起来。

“啪”一声脆响,茶盏碎了一地,应声而来的还有萧栖迟尖利的质问:“怎么是凉茶?”

罗映见她这么大反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惊心于长公主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一面更是惶恐的解释:“公主夏日喜饮凉茶,奴婢便、便……”

萧栖迟那双美眸中满含怒气,横在罗映头顶。

前世那些绝望的回忆复又袭来。

她在梁朝的天牢中时,是冬天,牢里冷得连哈口气都能结成冰。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热量,那牢里送来的水,也都像刚才的茶一般凉。

萧栖迟眸中怒气褪去,渐渐漫上一层深切的恐惧。

她的手,那双被烙刑揭去皮肉的手,血混着翻起的皮肉都冻成了冰碴子。还有她的腿,腿被打残,被老鼠啃得,有些地方都能见到骨头,骨头上都有寒霜。

她冷,冷到了骨子里。

萧栖迟的神色愈发不对劲,她手摸着腿,一点点地蜷缩到了贵妃榻的角落里。

一旁的公主府执事太监梁靖城见状,忙一步上前,关切道:“公主可是又冷了?”

萧栖迟闻声,伸手扣住了梁靖城的双臂,受惊小鹿一般地靠进了他的怀里。梁靖城身上的暖流传来,温热的怀抱,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深处的寒冷和恐惧。

梁靖城今年二十六,面容生得白净如玉,是萧栖迟成亲出宫后,被指派来执掌公主府的人。

前世萧栖迟不喜欢他,觉得他阴狠狡猾,不够安分。可是现如今,只有梁靖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梁靖城能给她最需要的安慰。

梁靖城轻拍着萧栖迟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安抚着她,而后冲地上的罗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去重新倒茶。

罗映惶恐的应下,逃一般地转身爬进了屋里。

而就在这时,与她定下婚约的温行玖,出现在院门处的月洞门外,袍角带风,风风火火而来。

萧栖迟远远看见,原本眸色惊惧的她,忽地发出一声轻笑,一把推开了梁靖城,像丢弃一个玩物。

而后侧身将手臂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饶有兴致的盯着温行玖进来,仿佛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期待父母亲承诺了一年的礼物。

温行玖一身轻薄的蚕丝直裰,他那原本丰神俊朗,满是少年人神采飞扬的脸上,此时却因烈日下匆忙赶路,而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本就神色忧虑,当他走进月洞门,看到之前被遮挡在视线之外的柳珠时,眉心不由一跳,眼中当即便漫上一层心疼与愤怒。

萧栖迟恍若未见,从贵妃榻上放下腿,站起身,手里捏着团扇,轻松愉快的朝温行玖招手:“温公子,快过来。”

她神色干净的就好似春日桃花下初遇的少女。

温行玖不解其意,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他强自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愤怒,尽力不去看跪在地上满身血痕的柳珠,换上一个笑脸,迎上前去。

见温行玖走过来,萧栖迟兴奋的在梁靖城耳边低语道:“快,去,让柳珠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