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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山(27)

作者: 顺颂商祺 阅读记录

“唉,算了,官家的事咱就别掺和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哟……”

他们就当这是茶后谈资,有说有笑地走了。

留小小的季维知在原地,仿佛被雷劈过,五脏六腑泛着剧痛。

贪污…… 季行长……

季维知拔腿就跑,雷雨打在身上生疼,可他不能停下,胸腔里尽是湿润的气体。

季家,火光滔天。

墙体上是爆炸留下的黑色痕迹。周遭全是乱石块和石灰,天崩地裂过似的。

这一夜,季家被烧光,巡抚称涉案人畏罪沉井自杀。

十三岁的小孩第一次接触死亡,就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

他被吓得四处跑,杯水车薪地接水往里泼,混乱间,撞到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骨骼深邃,鼻挺唇淡,硬朗的下颌更显冷漠。

“季家的小孩?” 这是盛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礼貌,热心,似乎不掺任何感情。

小孩眼泪汪汪,梗着脖子没哭出声,重重点点头。

“这里很快会有人来清场,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小孩肩膀颤抖,怯生生地带着哭腔问:“你是谁……”

男人递给他一张名片,“我叫盛绥,是你父亲的朋友,来接你的。”

季维知经常在父母那听说这个名字——盛家次子,独居,经常不着家。

盛家名声不大好,季维知的防备心提起来不少。

这时盛绥身边的人忽然开口。那人也是贵气模样,比盛绥矮一点,看着身体不大好,白得病态,还一直在咳嗽:“寻山,季家都垮了,你还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

小孩早就被无妄之灾和这个陌生人的好意打懵了,无助地哭。

他听到盛绥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早年季兄与我有恩,我但凡还算个人,都不会嫌他的小孩祸害。”

季维知茫然地接了名片,在浓烟里终于被呛出眼泪。

有肺疾的那个没再劝,开车载他们离开废墟,拐进别院里。

从此,盛绥的住处多了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小孩。

直到后来,季维知都不知道,这场看似离奇的偶遇里,到底包含了多少处心积虑和悔意。

*

十四岁。季维知在别院住了一年多。

别院偏僻,鲜少有人涉足。盛绥安排人照顾季维知的生活起居,每天再忙都会抽几个小时来陪陪小孩。

季维知从不从正门进出,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闲置的屋子。但偶尔也会有人生疑,毕竟生活过的痕迹很难被抹掉。于是,盛绥总拿 “家里小孩住这” 搪塞过去。

“小孩?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亲戚?” 这话有人信,有人则会揶揄道,“我说二爷怎么连盛府都回得少了,原来是金屋藏了娇。”

盛绥听着,怕露馅不敢多说,随大家误会:“既然你明事理,就替我好好瞒着。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我饶不了你。”

友人 “啧啧” 地摇头,戏称二爷玩得花样可真不少。

季维知就这么每日跟盛绥同吃同住,季维知鲜少出门社交,生怕自己给好心人惹祸。

直到有一天,盛绥早早回家,没等他摆好迎接的笑容,就把他抱起来转圈。

小维知身姿轻盈,个子才堪堪到男人胸前,被这么举着实在难堪。

“盛绥哥哥,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他问。

“巡抚下台了!” 只见盛绥眉眼透亮,把人放下来后仍紧紧攥着他的双臂,惊喜地说:“清安,你不用再躲了!”

那天季维知被盛绥拉着,见白安贤、见周桥月、见各路年轻人。盛绥喝了很多酒,藏不住喜悦,一杯接一杯,还总说自己没醉。

小孩滴酒没沾,扶脚步不稳的盛绥回房休息。

盛绥的卧房是季维知还没踏足过的世界,在那里他看到各种语言的书籍、来自世界各地的书、每日叫卖的时政报纸……

还有一封,是来自泊城军校的录取通知。

“盛绥哥哥,你以后要去军校念书呀?” 小维知懵懂地问。

因着家庭变故,小孩对死亡本能恐惧,怕黑,怕火,怕打雷。所以他着实没想到,盛绥这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会放弃万贯家财去战场吃苦。

盛绥虽然醉,但意识很清醒,“嗯,我哥也在那,我俩想一块儿。”

“可是如果你们兄弟俩都去当兵了,盛叔叔不会生气吗?都没人陪他在家。” 季维知好奇,“而且,战场好危险的,你们都去打仗,万一有事怎么办呢?”

季维知看到男人松了松领带,马甲敞着,慵懒随意,却说着铁骨铮铮的话。

“万一有事……” 盛绥眼神淡淡的,看着窗外被雾气笼罩的山,“孰知不向庭边苦,纵死尤闻侠骨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