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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58)

作者: 青城山黛玛 阅读记录

将来若是能出宫,她要在月亮底下搭一张凉榻,盖着它入梦。

来教导宝珠规矩的齐姑姑虽有些矜慢,倒没有存心刁难的意图。冷眼看着宝珠行走时的身条、步态,一整日下来,也着实挑不出错,脸色便稍稍缓和了些。

同时愈发不解:“姑娘既不是毛躁性子,怎么当初偏偏就那么不谨慎?”

宝珠此时早已想好了由头,便笑道:“姑姑有所不知,我偶尔会犯茶醉的毛病,那日走在半道上就有些昏头涨脑的,这才冲撞了翠微道人和春纤姐姐。”

“你醉茶?”齐姑姑听见这句,不禁掀起眼皮,把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恨不得将她五脏六腑都审视清楚一般。宝珠因为说得并不是假话,倒也不怕她寻出什么破绽。

片刻,齐姑姑才又说:“如今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饮食上越要避开才是;不然下回在主子跟前站着,也咕咚一声栽地上去不成?。”

宝珠受教地答应着。

又过得一日,齐姑姑对她说:“姑娘失仪乃是事出有因,而非平日里规矩学得不足,那倒不必顶着偌大的日头苦练。我已据实回禀过贤妃娘娘了,娘娘说,明儿让姑娘去她面前,她再瞧瞧,姑娘只管沉住气,不要慌中出错,我这差事便可以交了。”

宝珠不免忖度:齐姑姑或许是好意,但不知贤妃又要打什么主意。

转念又想:凭她如何,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宝珠发觉,经过换丹药一事儿,自己好像真练出胆量了。

不过无须畏惧,又并非等同于无须防范。去长禧宫之前,宝珠起得比平日还要早,洗漱过,穿上一件竹青镶老绿边儿的对襟衫,系着月白的裙——宫女的衣裳实在没多少花样可言,夏日里翻来覆去地就是从深到浅的绿与蓝,冬日则多一样香色,年轻的女孩儿们嫌老气,不大穿它。

宝珠年纪小些的时候,常梳双丫髻,偶或是三小髻;及笄过后,便开始梳鬟,繁复的高鬟是有身份的妇人才梳的式样,她们这些未嫁的宫人,只梳垂鬟、双平鬟等几种。

她今儿便绾了个垂鬟分髾髻,理得光整利落,叫人挑不出半点不足来。

打理得妥妥贴贴,又坐了一刻,等到齐姑姑唤她,一同往贤妃娘娘跟前去。

宝珠起身迎出去,含笑朝齐姑姑行了礼,齐姑姑今日再看她,从模样到打扮、从语调到姿态,怎么看怎么出挑。

可惜了。她不过心里慨叹一声,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引着宝珠往长禧宫走。

长禧宫正殿外头,居然有人专候着她俩——正是春纤。

春纤今儿对着她,倒是一脸和气,眼角眉梢的喜色藏也藏不住:贤妃娘娘是何等尊贵,岂容得这丫头三番五次地冲撞,如今总算有她的好!

忙不迭地打了帘子,先进去回禀一声,紧接着踅身一招手,让宝珠随她进去

贤妃斜靠在美人榻上,细致腻白的手正捧着一只碧蓝的西洋玻璃茶盏。

宝珠端然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贤妃娘娘懿安。”

贤妃轻轻“嗯”了一声,随手将茶盏搁在旁边几案上。

这个动作,通常是需要宫人伺候茶水了。

勉强也能算是考较的内容。

宝珠便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几案之侧,双手捧起案上一色的茶壶,往玻璃盏中添斟。

注水声清泠悦耳,宝珠却暗知仍有不足:玻璃杯盏如今虽稀罕,论品茶之具,还是要推竹、木、泥、铁为上。

她将茶水堪堪斟到七分满,双手奉于贤妃。

贤妃露出几分笑意,似是赞许,然而却不伸手来接。

说到底,还是为着宝珠那日不肯穿红,这口气难咽下。

待个宫女如此苛刻,未免有悖于自己素来求的贤名,这点贤妃自然懂得。

可她恨着宝珠,没准儿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这宫女儿后来得了太子的宠,太子一登基,便封了她贵妃位。

那时候的自己,则是多么潦倒呢?

几乎是哀求着,希望新皇能将困在封地的四王召回来,许她们母子团圆。

皇太后交恶已久,皇帝见不着面,也曾试着求到这位贵妃跟前。

自然是徒劳的。

一夜间从天上跌到地下的贤太妃,病痛缠身,四处哭告,那情形,如今想起来都寒心。

所以才有今日掌管六宫、权势煊赫的贤妃。

那么眼前这个见证过自己的耻辱、又同样二世为人的卑贱宫女,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两下正僵持着,忽然听见院中内侍朗声道:“圣人至。”

贤妃微微色变,忙起身肃衣相迎,宝珠也得以暂搁下茶盏,行稽首之礼。

皇帝迈步进来,在正中圈椅上坐了,瞥一眼,倒还认得出宝珠:“这丫头…怎么一再在你跟前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