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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41)

作者: 青城山黛玛 阅读记录

他们这儿没有坐堂大夫。只有个走街串巷的郎中,十天半月来一回,给的药十回有五六回不管用,但没药死过人。他们家从前有个小儿子,也是疟疾,后来就没了,发作起来如何应对,倒是学会了:发冷时添衣盖被,发热时冷敷擦汗,按这个法子试试也好。

此外就是多补。家里有一只下蛋的母鸡,要宰了炖汤实在舍不得,更不划算——每日的蛋拿来给姑娘熬粥,加点红糖,比什么都没有强。

她这会儿就炖了一碗来。见宝珠缓过来了,见张罗着喂她喝两口。

宝珠有点赧然,想擦洗一下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热水没那么易得。只是口中实在干渴得受不住,哑声道:“孙大娘…我想喝口水。”

孙大娘这才反应过来:“你瞧我…”忙给她倒了杯水端来,宝珠才放到唇边,闻到一股油腥味,险些吐出来,怕拂了孙大娘的好意,紧缩着眉哽了下去。

愈加喝不下那蛋花甜粥。宝珠知道庄户人家爱惜粮食,只得劝她自己用,二人再三来回推辞,孙大娘总算感觉到了,把盅子放到一边,照顾她又躺下。

轻轻关上门出去,孙大娘才叹了口气:这姑娘,他们家只怕养不下。

接着的几日里,宝珠的症候发作得一日比一日频繁,又是出大汗,又是呕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皮肤都干了。孙大娘先按着那游医的常山汤药给她煎了几剂喝,捱不住半刻钟便通通吐个干净。

孙大娘暗地里抹眼泪,又让自家男人去城里头抓药,贵就贵吧!谁知家中的银钱加一块儿,还是不够。

宝珠人虽虚透了,心里倒还明白,知道这一家子非亲非故的,竟这样为自己费心费力,家底本就不厚,如今更不剩多少了。

自己出宫时,因为是丧事,又怕贤妃挑眼儿,穿戴都极力素净,不过一根檀木簪子挽头发,两个银丁香防着扎的耳朵眼儿收拢了,加一块儿也换不了多少钱。

银钱还是次要的。人家一片心,她还不了,全填进无底洞了。

躺了这么些日子,浑身骨头都硌着疼,她艰难地翻过身,胸口的沉香牌滑了一截,这东西瞧着像护身符,孙大娘就没给她摘下。

宝珠一下子悲从中来,冰凉的脸上两行泪淌下来,烫得她心惊。

最开始,宝珠还看着窗子外头的日出日落算天数,后来就算不清了。常常醒着的时候天是黑的,睡一觉后,天仍是黑的。

偶而也想起宫里头,自己没回去,皇后会如何?贤妃会如何?

太子,回来没有?

这种担忧并不多,因为已经自顾不暇。

她把自己随身仅有的一点财物都同孙大娘交代清楚了,只那沉香牌有点可惜——虽然难得,但拿到外头却卖不出价;他们陵户人家,好像也不怕邪祟似的。

孙大娘这一回没绷住,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便不住地抹眼睛。

宝珠倒想宽慰她两句,但眼皮实在沉重得抬不起来。

车轮声辘辘,不知他们要将她葬在何处。

但依稀萦绕在鼻尖的不是稻草气,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她想不起来。

硌人的感觉却仍在,宝珠蹙眉,吃力地抬头去望,映入眼帘的人,是夏侯礼。

夏侯礼低下头来,默然地看着她。她枕在他的膝上。

宝珠有一种不知年月的恍惚,片刻,才说:“三哥,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第22章 .二十二金鸡纳霜

尽管枕在太子膝上并不舒坦,但宝珠还是睡得很沉很沉。

宫里面治疟疾的汤方多的是,新近又有西洋来的什么金鸡纳霜。太子面上不显,心里早就慌了神,简直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味,恨不得什么都给宝珠用上。

他才走了多久,长禧宫的就嚣张到这种田地了?

床上的人略动了动,有快醒来的迹象。

太子狠狠一咬牙,将一应情绪都压了下去。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颊边的碎发。

宝珠缓缓地睁眼,又慢慢地把目光聚到他身上来,半晌,才哑哑地说:“要水。”

太子连忙去给她倒水,里面掺了点梨膏,她也尝不出来,牛饮似的喝完了,拿帕子掖掖嘴角,又接着睡。

还是身子骨差的缘故,短精神。

太子站起身,同大篆走到外头去了,才让吩咐厨房,要尽可能地给她补回来,别按着三餐的点儿来,她什么时候想吃了,厨房里都要有。

他一面说话,一面走着,脚下迈得几乎极慢,力求姿态是稳的。

太子在巴蜀平叛时受了腿伤,不止宫里,连他这小小别苑里的人都知道。

御医说,要有一段日子不良于行了。

谁也说不准这段日子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