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承平年少(196)

作者: 青城山黛玛 阅读记录

提起幼时的糗事,长公主不由得红了脸,两手把袖中丝帕展开挡住脸儿。宝珠见状,忙拉一拉她的臂膀,忍笑道:“好啦好啦,今儿也有冰糖鸭子呢,随你怎么吃,都没有谁笑话你…”

长公主原是羞涩不已,又想起一声,迟迟放下帕子来,问道:“吃了肉,岂不冲撞…”

宝珠正欲伺机谈到玄赜的事,不意她主动说到此处,掩唇道:“这话正是。左右这会儿还早呢,让人领着你逛逛去,府里面虽没有像样的景儿,但也有一二勉强可赏之处。原该我陪着你,只是有了孕,身子沉重,着实懒散了…”

长公主知道她这由头不过是推辞,然而心中确实牵挂着玄赜,皇兄他们邀自己来,正是为了促成一桩美事,不该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再者她听皇兄说,玄赜业已在府中住了数日——她虽不曾亲见皇帝是如何留下他的,但玄赜是何想头,她总要当面见了才有分晓。

故此竟没有出言推拒。宝珠冲麴尘招手,让她带着长公主去了。

麴尘是个不拖泥带水的性子,又忖度着长公主身子骨弱,不宜多带着她绕远路,便说:“前回夫人进宫,献了一副台屏给太后娘娘,不知长公主见着没有?”

长公主说见过,“就摆在母后书案上呢。那上面的画儿是皇兄御笔不是?”

她其实有些忐忑,下意识地谈论起兄长来,可她心里面明白,这不是盼着皇兄替她撑腰的时候。

麴尘引她到自可留馆外,守在竹屋外的人纷纷向她行礼,长公主抬手叫起身,又朝屋前望去,但见玄赜坐在窗前看书,一身湖色襕衫,头上戴着透纱儒巾。

长公主再想不到他是这般装束,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无端心慌意乱之下,忘了该走上前去。

还是玄赜默诵完一段经,抬首时与她四目相对,见她目光怔怔,便低头一礼:“长公主。”

长公主这才收敛了心神,颔首向他致意:“我胡乱逛逛,不意扰了禅师清修。”

玄赜说不妨,从桌案前站起来,离开了窗前。

旋即,竹屋的门被打开,他出现在门口:“长公主若是走乏了,可到舍间稍歇,小僧恰好煮了茶。”

他的语气很平常,因为有茶,所以可以分她一杯;不像旁人,总是捧着她的,她需要什么,不消开口,必有人特意办好了来。

长公主便道了谢,随他过去,踏出两步忽觉身边空空,忙回过头,麴尘还在石子小路那边,并未跟上来。

一时间心如鼓擂,但长公主踟蹰片刻,终究没有调转头逃开。

他为何肯在国公府住下呢?是皇兄明白告知了他?还是,他单单是为讲经罢了。

她猜不到,玄赜知她来,前事必有了结,请她饮茶,二人独处,这是他能表白自己志向的唯一机会。

善世院的师兄弟们没有别的消遣,大都雅好品茗,玄赜自己则是因为湛明大德好茶,自小孝敬师父,于烹茶上亦有些心得。

一双釉里红三鱼纹杯,茶是碧螺春,汤色碧清,香气浓郁,水雾氤氲间,杯身上的红鱼如苏醒了一般,轻摆着尾,嬉戏在涟漪之下。

云开雾散时,才发觉两只茶杯犹隔着数尺,鱼儿游不过去——鱼儿又何尝是真的鱼。

她没留神,居然将这话问出口来。

玄赜闻言便笑起来,说:“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能离于相,则法体清净。”

长公主不明白:“既然无相无念,又谈何普渡众生呢?”

玄赜愣了一瞬,方才答:“普渡众生是慈悲,不是爱。”

长公主追问道:“若菩萨不爱众生,如何慈悲?”

“所谓'爱',便要占有,生'我执',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慈悲不然,慈悲无我。”

目睹他从窗前离去那一瞬的慌乱再次涌上心头,长公主在桌沿下握紧了手中的丝帕,不觉喃喃道:“爱也未必就要占有——譬如,母妃之爱我。”

“父母之爱子女,乃大慈悲。”玄赜注目于她,她眼中水光盈盈。

这是红尘俗世里最动人心魄之际。他不懂。

“玄赜,”她不知他有无俗名,再是存心打破桎梏,也无非如此而已,“我的小字,叫做婉婉。”

他仿佛领会了她的意思,依言唤道:“婉婉。”

他的语调很平和,与唤她“长公主”时并无不同。长公主便明白了,却非要玩笑似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问名可是六礼之一,是婚嫁之仪。”

但玄赜脸上不曾露出她以为的错愕或是恼怒,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

长公主再度展颜:“可我并未问你的名字,不算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