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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7)

这声音清亮温和,跟谢长昼不太一样,有种颇具伪装性的亲和感。

孟昭晕了晕,听他说:“好久不见了,刚刚在酒桌上看见,也没顾上跟你打个招呼,我看你今晚喝了很多酒?”

孟昭小声:“也没有吧……”

“正好你还没走,我就回房间给你拿了解酒药。”窸窸窣窣的响声,向旭尧将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药盒拿出来,“今晚我跟二少都没喝酒,用不上,大半夜的点外卖送药太麻烦,你直接带……”

二少。

谢长昼在家中排行老二,在家里时,大家就都叫他二少。

一剂清灵直冲大脑,孟昭突然清醒:“不,不用了。”

向旭尧动作停了一下。

孟昭忽然有点难过:“谢谢你。”

短暂的静默,向旭尧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也算我半个妹妹,拿着吧。”

孟昭垂着眼,还是没伸手。

在向旭尧的记忆里,她确实也一直是这样,执拗,安静,不怎么说话。倒也不高冷,就是活在真空里一样,总跟人隔着一层。

只有跟谢长昼在一起的时候,会活泼点儿。

其他人没见过他俩私底下相处什么样,向旭尧见过。

孟昭前一天夜里说想要天上的星星,第二天清晨谢长昼就得把一摞星星命名文件放在她床头,问她想要多少颗,取名叫什么。

他记得当时孟昭想了一会儿,眼睛弯弯的,说:“叫,‘少女小孟最喜欢的人送的星星,一二三四五号’。”

谢长昼就笑,声线慵懒,调子低低的:“这么长。”

“可我就是最喜欢你啊。”那时候,她这么说。

就那么一阵子,好的时候好到天上去,后来分开了,闹到鱼死网破。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隔着门,向旭尧听见谢长昼在病房里砸东西大声让她滚,孟昭安静地关门走出来,捂着额头说没事。

这怎么也不像没事,他总觉得哪不对劲,追上去看,硬把她手扒开了,里头全是温热的血。

什么都不一样了。

就只有这俩人没变,一个赛一个的轴。

“行。”向旭尧在心里叹气,也没辙,索性算了,“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住会议酒店?”

孟昭很诚恳:“真的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

向旭尧:“好,我替你叫个车。”

孟昭这次没再拒绝。

他不用打车软件,输入一串数字,发了条短信。

得到那头确认,才重又抬头看她,语气寻常:“去年春节,二少一个人回香港,做了个小手术。恢复得不好,之后一到阴雨天,就要坐轮椅。他心里不痛快,想回北京做复健。”

孟昭心中惴惴,不解地看他。

风雨欲来,走廊没有关窗,传来冷意。

“他要在北京住一段时间,如果遇事儿,你来找我。”向旭尧轻声说,“别老这么犟,朝夕。”

-

朝夕。

刚认识谢长昼的时候,孟昭还不叫孟昭。

她叫孟朝夕。

2007年,她十四岁生日过去没多久,父亲旧病复发入院观察,恰好撞上母亲怀二胎。

前三个月胎气不稳,做饭送饭、照顾病人的活儿全交代给了她,护工不是二十四小时陪护,她就接上护工不在的时间段,每天放了学直奔病房。

步入六月,蝉鸣一夕之间如同涨潮的海水,窗外盎然的绿意一直延伸,融进远处波光粼粼的珠江。

她抱着书和一大捧百合花,饭盒挂在手指上,低头往屋里走。

行色匆匆间,一打开门,结结实实撞上一个人。

孟昭心慌,条件反射先开口:“对不起……”

百合花尽态极妍,有的开了点儿瓣,有的还是花骨朵,被震得剧烈摇晃。上面缀着盈盈的水珠,“啪嗒”一声掉下来,香气四散。

对方大手一伸,稳稳帮她扶住那捧花。

她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传来青年低沉清亮的声音:“咦,你也带了花。”

也?

这声音底色里带点笑,拖着尾音的调子,跟她此前听过的所有声音,都不一样。落到耳畔,像某种极其昂贵的瓷器被碰碎了,落地也是矜贵的,要妥帖收藏。

孟昭热得发昏,心头仍不免一震。

目光越过百合花的间隙,抬头看向他。

屋内光线织构出小小阴影,明与暗的交界线像一把量尺,他也正好望过来,光线清晰地丈量过他清俊的五官。

青年人,容貌姣好,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个子很高,肩膀宽阔,长着一双黑色的、东方人的眼睛,眼皮褶皱很浅,鼻梁高挺,目光平静。

这样热的天气,他立在她面前,将最简单的衬衣长裤也穿得考究熨帖。

阳光覆上侧脸,他长身鹤立,漫不经心望过来,带出点纨绔的风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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