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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色(121)

作者: 朕微萌 阅读记录

好像被人像灌药一般硬灌下别人的一生,被迫消化掉无数的七情六欲,经历不同的生老病死,磨折于那些放不下,求不得,忘不掉,舍弃不了……

无数的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虚妄的叫做‘记忆’的东西。

他们争抢的,吃的,竟是别个一生的记忆!

岸不知道,记忆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被具象化,这是世界又为什么会遗落那么多的‘记忆’?

她以前也从未想过,奈何桥头喝了孟婆的孟婆汤后,那些被忘掉了的记忆最后都去了哪里?

但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尝过这些记忆以后,她再也啃不下曾经干巴巴的骨头了。

于是在下一个可以抹掉‘极夜’里所有成果的‘极昼’来临前,岸给自己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然后把自己埋藏在里面。

在这个还不存在着所谓的智慧的世界里,她以为她能成功躲掉了一个天光大亮的‘极昼’。

可是岸的深坑终究是没能帮她躲过‘极昼’的消化,或者说躲过这个世界的次序。

因为虽然那些丑陋的‘蛇虫鼠蚁’没有找到她,但那些以鲜血为饮、能够移动的草地下的根系十倍、百倍于地上的叶株,它们就像无限长又无限多的机械手臂,无时无刻不在穿梭于地下的每一个角角落落。

岸被消化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干净和彻底。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剩下的骨头根根都有一种被剥尽抽空的痛。

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往往,被置之死地时反而死不了。

岸剩下的骨头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当‘极夜’降落,她不再与其他骷髅们同类相食,也不消极地等待下一场‘记忆雨’的恩赐。她讨厌这个世界,势必反抗它;不融于这个世界,势必叛离。

她以一身细削的白骨往这个世界地的尽头、天的边沿走去。

这个世界本不大,地的尽头、天的边沿也是无尽白骨垒砌而成的巍峨骨墙。从下往上看,一眼望不到头。

可是,岸空荡荡的胸腔内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蛊惑她‘爬上去,爬上去就好了……’

于是,即便她空得发疯,饿到崩溃,但依然坚定不移地攀着骨墙一点一点地开始往上爬。仿佛这才是第一紧要之事。

爬上去必然不容易,必然是辛苦的,可是没想到,当她真正往上时,那些本对她视若无睹的其他骷髅们会像‘卫道士’,一窝蜂地扑上来,扯着她的脚骨、腿骨,要把她这具逆骨拖拽下来……

它们不允许岸与它们不同,不能容忍被一个同类背弃。

抵抗这些,才是最辛苦的。

可是有时候,对于不同的个体,困难和辛苦或是绊脚石,是前路上的铁蒺藜;但也有可能是监视督促的戒鞭,是推动火箭腾空的燃料。

岸在这种对抗和挣脱中,被激发出更多的内驱力,不住地往上爬,不觉已越来越高,身旁能再拖拽和阻止她的骷髅也越来越少……

她于黑暗中,慢慢能窥见一星半点的亮光,初如萤火虫洒在秋夜的荒野上,看似不足为道,却能让人在冷寂中感到莫大的慰藉。

然后越是往上,那些亮点也越来越大,有如星星之火,预示着可以燎原,可以带来一些希望和喜悦。

因而,岸爬得越来越快了。

等爬得近些,再近些,这时岸看见这些亮点,或大或小,宝石样镶嵌在半明半暗的‘棉花云’里。

而那些棉花云,正是岸在下面经历的那一场的‘记忆雨’里,被具象化的记忆。

就像是命中注定,尽管不是。岸陷入一种不能自控的狂喜里,她伸长手臂,掰下一片‘云’,抠掉一颗‘宝石’,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

吞下,再掰再抠;再吞下,接着再掰再抠……

直到她发现一片,类似于紫丁香一样的颜色、紫丁香一样的形状的‘记忆云’。

她停顿了一会儿,已经覆上一层薄薄肌肉的胸口莫名剧烈起伏。

她小心地攀折,慎重地放进嘴里,脸上慢慢浮现出,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带有浓重的个人主观感情色彩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想哭又哭不出来,感伤又怀念的表情。

她‘看’到了一些画面。

那是一位天赋极高的修行之人,因为年轻时一瞬的心动,道心毁,道行断,折戟沉沙,最终寂寂而终。

那人明明少年得志,却总一袭半旧灰蓝的道袍,几乎长发委地,手垂过膝,迎面款款而来时,莫名让人不敢直视,只觉非常相,如有圣光。

那是一个极浅显,却很好听的名字——迟晚生。

还有那句低声的,却震耳发聩的“可是,他已经遇到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