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也是回府了,才知道他身体不舒服有些时候了。
“都是为了这个家罢了。”
杨延宗也不是铁人,他也会有身心俱疲的时候,苏瓷抱着腿,轻轻说着,叹了一声,“我知道伯父是恼了他了,”她苦笑,“可是,他也难啊。”
“母亲的不好,我们都知道,或许在伯父看来,她根本不配当他们兄弟的母亲,可是,她偏偏就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杨延宗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父亲治死他母亲吗?
要是杨重婴真的一命归西了,被颜氏杀了,杨延宗盛怒之下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可现在,父亲被救回来了。
是,杨重婴想治颜氏有一百种方法,让她瘫痪在床屎尿横流活上个几十年,生不如死,还不耽误儿子,多痛快!
可杨延宗能眼睁睁看着吗?
“他只能这样了。”
明知父亲会气愤,感到背叛,失望头顶,可他还是不得不跪下来为母亲求情。
“父亲,他也难啊,他太难了。”
寂静的室内,幽长的一声叹息,杨延宗头靠在门外的梁柱侧,心脏一阵难以言喻酸楚,几乎当场潸然泪下。
她这一席话,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他真的太难太难了。
他仰起头,让发热的眼眶平息下去。
“父亲,您睡,我明儿再来看您。”
苏瓷把想说的都说了,杨重婴嘴唇抖动了动,但最后还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这事儿没法强求,只能交给时间,她轻叹一声,起身给他顺了顺衾枕,转身出去了。
门“咿呀”一声开了,苏瓷侧身出来,掩上房门,西风吹廊下的牛角风灯轻晃,夜有些冷了,她抬头,夜色中,站在檐下的杨延宗看着她。
他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衣,面庞瘦削,一瞬不瞬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一个站在廊上,一个站在廊下,相距不过三尺远,默默凝望彼此。
“夫君。”
良久,她轻轻唤了一声。
苏瓷上前,两人面对面,她看一眼左右,亲卫们早已识趣躲避得不见影踪,幽深的庭院,只余彼此。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
杨延宗喉结滚动片刻,也伸出手来,慢慢箍着她的腰。
半晌,他沙哑应了一声,“嗯。”
两人拥抱着,她把脸贴在他胸膛上。
……
许久,有风起了。
两人手牵手回到外书房。
他被她安置坐在矮榻上,看着她点了一盏灯,又回到他的身边。
他凝视她半晌,轻声问:“为什么啊?”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其实有些疑问本该就有,只是他一直未曾深挖。
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头脑灵活,举一反三,说是年纪小,可有时候洞察世情人心,可以说洞若观火。
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看着就是个狡黠漂亮的女孩子,可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她因为懵懂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和反应来。
她永远都是那么灵巧得恰到好处。
如蜻蜓点水,轻快掠过,不涂痕迹。
这样的她,对于爱,会真的就一点都“不会”,“不懂”,“不明白”吗?
杨延宗从前是没深想过,可此时此刻,这个疑问就自然而然浮上心头。
有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高人闲云野鹤,隐于山野,有时候不肯入世,不是因为他不懂,而是因为太了解人世。
不愿掺和,不愿入俗,情愿两袖逍遥,潇洒如风。
“不会”的同时,会不会是因为“太会”。
“不懂”的同时,会不会是因为“太懂”。
“不明白”的同时,会不会因为“太明白”。
所以心里拒绝接触。
他目光如水,凝视着她,轻轻问她。
苏瓷眼睫颤了颤。
——要不要这么敏锐啊大哥,你这样让人很难办啊!
半晌,她笑了下,“我怕。”
她是笑着说的,但搂着膝腿的那只手,指尖却不自觉动了动,有一点拘束的味道。
杨延宗莫名有种感觉,她此刻跟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心底最真实的话,这让他有些紧张,屏息等着。
可等一会儿,她说完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立即追问:“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他听到这里到底是有些急了。
“我怕,”苏瓷笑了下,手被他拉住了,脚丫子放到榻外头,轻轻晃着,半晌,她侧头对他说:“怕你有别人啊!”
他顿时急眼了:“我都说过了!我不要别人,也不碰别人的啊!”
苏瓷笑了下:“可是你要是反悔,我也没办法呀。”
杨延宗顿时大急,急死他了,他迫切要说些什么来证明他自己,可不等他说话,苏瓷仰头亲了他一下,“别急,别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