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碗良缘(206)+番外
……
此番言谈,刘氏自然搭不上话茬,听了半晌方才回过味儿来,原来在座那么多夫人背地里都争着当东宫泰水,亏她还为公主的一时青眼相顾而沾沾自喜,真真的是大年不知小年,鹪鹩不知鸿鹄![注②]
*
月上柳梢头,正是该散宴归去的时候。
马车从畅春门里出来,从万籁俱静走到锣鼓喧天,金喆轻轻挑开窗帘缝儿,向外偷看去。
此时正值八月十六,仲秋节三天宵禁还未过,街肆上酒旗招招,灯火如昼。满大街都是猜灯谜烤月团的、炙羊肉煮混沌的、卖黄历兔儿爷的……人间百态,众生百相。
太太刘氏也看着窗外,笑道:“要我说,这才叫过节嚒,先刚那府里,一大群人鸦雀无声的,叫我心里无端坠得紧!”
姊妹俩相视一笑,抿唇不言。
人多车马也多,一时将畅春门内外堵得水泄不通,恰此时,忽听外头有人拦车相问。
刘氏掀开车帘一角,见外头站着一位年轻女侍卫,提着一只喜鹊登枝的灯笼,瞧不出名堂,但那一身官服相当繁复挺括,与满大街巡察的南衙禁卫有异,人也精神伶俐得很。
车夫已回了主家名号,那女侍卫冲刘氏揖了一礼,问贵府二姑娘可在车上?
刘氏并未作答,因问道:“敢问大人台甫,在哪里高就?”
那女侍卫很是恭谨地回道:“夫人唤我柳儿便可,我任在十率府,左卫率将军职上。”
竟然是位女将军,怪道是这气度!刘氏忙赔笑一番,又问有何事。
柳儿笑道:“我瞧车上挂着灯笼,想京师姓路的员外家并不多,贸然碰碰运气,没想到运道这样好——眼下时辰尚早,想请二姑娘下来走走,一起逛逛?”
金喆掀开帘子一角,悄声与太太道:“太太应了罢,我与柳将军在弥腊时就同吃同住,在邺州时也幸得她一路相伴,我们是朋友呢!”
原来是她,刘氏恍然了悟,当初麒哥儿说要带妹妹到任上,一家子都不放心,麒哥儿回信说妹妹身边跟着一位极妥帖的侍卫,原想着是他府衙里不拘哪个吏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将军!
刘氏见她两肋下挂着一对鸡爪状的短刃弯刀,便知其勇猛可靠,哪有不应的,忙谢过柳儿一番,又叮嘱金喆道:“也罢了,你还见过这么热闹的京师呢!去玩一玩倒也好,只记得早点回来,街上腌臜人多,把纬帽戴上;再一则,少往人堆里凑,别叫人挤着你!”
金喆一一应了是,戴上纬帽,扶辕下车,柳儿忙欠身来扶,一旁刘氏见了,不禁楞了一下神。
……
时值八月,满街金桂盛开,柳儿护着金喆,走进热闹里。
金喆朝她道了句恭喜,“才几日没见,你又高升了!”
柳儿摸摸腰牌,很是自得:“因这一年在外缉查吏治民生有功,殿下嘉奖我的——你不知道,我老子临致仕也只是个虞候,我可是眼下就比他还高一阶呢!”
金喆笑道:“那我且得做一东,好好给你庆祝一回!只是我对京师不大熟,须得你说个地儿!”环顾四周,这条十字长街上就有不少酒家饭庄,前头最大的一幢足有三层楼,大红灯笼照着酒旗上三个大字:“醉仙楼”。
醉仙楼……
一时金喆陷入回忆里,柳儿瞧她神思惘惘,打趣道:“一年半载没见了,怎的这般情怯?”
“啊?”金喆回了神,纳闷她怎么就情怯了?不由顺着柳儿目光望过去,又怔住了。
街上桂花树下搭了一溜长棚,挂满各式花灯。婆娑灯影里,有人伫立,玉冠花颜,十七八岁的年纪,说不出的清隽俊逸。
……
柳儿拍拍金喆,笑道:“我约了同侪喝酒,先走了!”
金喆还在发怔,长街对面的那人已款款向她行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走近,忽巴拉心里发紧,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虽隔着纬帽,可她的眼睛却好像一瞬间更清明了似的,他的袍服如何摆动,如何行至近前,微微俯下身来,全都瞧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周遭熙熙攘攘,人声嘈杂鼎沸,全都不存在了。
明明从前也见过无数回,单这一回好像头一次见似的!金喆心里暗自忖度,直到帽檐“咚咚”被敲了两下,裴宛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清逸的声音响在耳畔:“晃什么神呢?”
金喆只觉得那两下敲得她魂儿都震颤了,一激灵醒过神来。
自上一回相见,还是前年,大雪纷飞日,他携一捧红梅前来赴宴,而今——金喆抬起手,拿团扇轻轻拂着他的披风,竟是一路行来,桂花落了满肩头。
也正是因为挨得近,才叫她瞧清了,他腰封下系着的荷包,眼熟的紧,正是当年那只未及收回的“仕女扑流萤”,时光已过三载,丝线都褪色不鲜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