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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之两生花(染花身)(2)

作者: 一两 阅读记录

这间殿宇,仿佛是被隔离在时光之外的,静悄悄地凝立在月光之下。皇帝脸上的神情,有迷雾似的一阵动荡,就像一层薄纱被揭去,平日里雍容冷峻的君王,眼神慢慢变得风一样轻柔,他吩咐:“你下去吧。”韩进离去,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皇帝还立在门口,衣摆在月下风中里翻飞,远远地看着,像一个纸剪的影子。

四下里只有月光悄悄坠下的声响,风吹过,冰冷到了极深处,偏有一股子沁心的凉香。皇帝就那么痴痴地站住,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地抬起脚步,进了殿,来到二楼上的一间宫房。

这里被布置成寝卧之室,宫殿是登基时新造的,这间屋子的被褥用具却显出旧态来。好在都是极上等的质料,任时光也带不走它们的光泽。皇帝站在梳妆台前,面前一方东利国上贡的琉璃镜,借着透进屋来的淡淡月光,隐约映照出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俊美的脸。纵然十年的孤独与等待,让眼角眉梢带上了些许风霜,纵然一身明黄衣袍的尊荣,让人不敢直视。然而,没有人能够否认,眼前这张脸花费了上苍许多的心血。眉如刀锋,眼似深潭,鼻梁笔直通透,下面是薄薄的一张唇,这张唇紧抿的时候,会有说不出的冷冽杀气;这张唇微微翘起的时候,会有缕缕春风。此刻,抚着镜台,这张唇轻张,喃喃地、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千夜……”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只吐出这两个字,深潭般的眸子里就起了一层薄雾。他没有再说下去了,抬手取下九龙头冠,拔下发簪,长发纷纷散下来,披在肩上。那头发竟是卷曲的,层层叠叠,像湖面上轻柔的波纹。

柔软卷曲的长发,在玉质的梳齿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十年过去了,他由皇子变成了皇帝,由王府搬进了皇宫。这皇宫是他的了,这天下是他的了,一切都是不同的了。然而,这细微的声响是相同的,梳子滑过他的发头,细微的、绵密的、温柔的梳发声,是梦里无数遍回荡的声响。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随着这双眼睛的闭上,慢慢显现出时光深处的模样:窗外不再是深沉的夜,而是暖风怡人的阿洛边境。梳子的质地是那样的白而细腻,握着梳子的手却比玉更白,一根根手指,仿佛是用最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梳子滑过他的发,声响细微绵密,他看着她通红的脸,唇角忍不住逸出一丝浅笑。她的脸那么红,肌肤如抹了胭脂,眼中好像要滴下水来——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然而镜子里只有他满是泪痕的脸,只有他满是苍茫的眼,只有他一个人!

“十年了!”他握着梳子,对着镜子,似悲似喜,“千夜,你快回来了……你就要回来了……你快些回来吧,请你快些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怕……我怕我快要等不下去了……”

低泣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室回响。这儿只有风经过,它吹过来,带着他呼唤,带着他十年的悔恨、十年的痛楚、十年的思念,向远方吹去,一面发出隐约的声响:“回来吧……回来吧……”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一章 花嫁(1)

这阵风不知从哪里吹来,把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吹落一只,立刻有一个小厮重新换了一只挂上。数了数,每间大屋檐下挂二十八只,小屋挂十八只,廊上挂八十八只,外加门口十八只,整个王府,里里外外,总共挂了四千九百六十只红灯笼。

管家道:“再加四十只,凑个整数,听着吉利。”

眼看风更大了,初夏天气,说风就是雨,天边已经有云层堆积,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本忙碌着的家人要在雨来之前挂好灯笼,收好家伙,动作更快了,抬东西的、跑着传信的、过来给管家看单子支东西的……王府上下,一拨拨人来人往,肩撞踵接,走廊地面上踏过无数双鞋——有青布的、有纺绸的、有土布的……中间一双桃红色的薄底软缎鞋,夹在青黑两色行色匆匆的步伐里,十分显眼。

鞋子的主人有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穿桃色衫子葱绿裙,手上端着一盅汤。旁边有认得她的,都纷纷道:“心悦姑娘,给王爷送汤啊?”

王爷姬妾虽多,眼下却数心悦最得宠。因此哪怕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青楼出身,见了还是少不得要请安问好。心悦从鼻子里应出一声,继续端着汤,径直往王爷住的正屋去。

看着她的背影,原先问好的两个人笑了,笑容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一个道:“呵,要送汤,是要赶紧送。明天王妃就要过门,到时候,就算汤里是龙肝凤脑,王爷只怕也不爱吃。”

“都说王妃美若天仙,可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若不是实在生得天仙下凡似的,王爷怎么会降尊纡贵,娶一个商贾之女呢?”

“听说王妃娘家富可敌国,也不是普通商家呢!”

……

声音被风隐隐约约地吹进耳朵里,心悦的脸色暗了下来,脚下的步子加快,来到正屋前。站在门前,先不进去,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换上一副娇媚笑容,才款款地踏进门槛。

进门迎面一幅气势磅礴的松风山河图,笔锋苍劲,陡峭的山壁仿佛要插破纸上的青天。旁边是一壁子,放着几样古玩,转过间,只见王爷坐在椅上,手上展开一幅画。

天色阴暗,那件缎袍上的锦地织绣隐隐闪着幽幽的光芒。大概刚从外面回来,丫环在旁边替他取下头冠,一头微卷的长发顿时散落下来,垂在肩上。

他伸手去取茶杯,握到的却是汤盅,抬起了头。

这真是一张俊美的脸,眉峰锐利,一双眼眸却如深潭,望不见根底,鼻梁挺秀,嘴唇轻薄。每次看到这张脸,心悦都忍不住心神一荡,把汤盅揭开,放到他面前。

他喝了一口,仍旧去看那幅画。

画是一名女子模样,疏淡温倦的神情,跃然纸上。

心悦吃了一惊——画像眉目宛然,纵然只是淡淡勾画,也已是倾国倾城。忍不住问道:“这便是王妃吗?”

王爷“嗯”了一声。

“恭喜王爷,王妃竟是如此国色。”心悦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王爷娶了这天仙似的美人,就要把我丢到脑后了。”

她这话说得娇滴滴的,半带着幽怨,叫人怜爱,王爷闻言,搁下手中的画,淡淡问:“吃醋了?”

“我哪里配吃醋?”心悦黯然低下头,“清和大人的画艺天下无双,一定没有走一点影吧?王妃这样美,铁石人见了也要动心,家里又富可敌国,据说本人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我不过是因为她的好,想起了自己命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我自己也知道,王妃嫁进来的日子,就是我回万春楼的日子。”

王爷道:“你只管住在这里,住到你自己要走的时候为止,好不好?”

心悦心里一喜,脸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偎进他的怀里,低声道:“你又哄我!就算你肯,新王妃也未必肯。”

王爷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微微一笑,那微翘的嘴角,那深潭似的眼睛,让心悦觉得怎么也看不透。他不笑的时候,就像一口千年古潭,深不可测,笑了,却又只是似笑非笑,嘴角是微微勾起来的,眼睛里却一丝儿波澜也没有。他真的在笑吗?心悦自恃阅人无数,却从来摸不准他的心思。

好歹,总算从他这里得了句准话,她心里安宁不少,说了几句闲话,装作随意道:“听说新王妃是唐门家主的外甥女,可是真的?”

王爷“嗯”了一声。

“听说唐门的人,都是毒药暗器泡大的呀!”心悦乍惊乍怪,“这可真吓人!”

王爷并不答话。心悦又道:“听人说,唐门的人不仅用毒药,还有毒虫什么的,总之浑身都是毒,听着怪怕的。王爷千金之体,配得上你的,不是大臣们的名媛淑女,就是他国的公主郡主,怎么要娶个江湖女子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生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