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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之两生花(染花身)(13)

作者: 一两 阅读记录

凤延棠却像是没听见,淡淡地问如环:“回春丸每日不能超过三颗,你记住了吗?”

如环点头,眼里含着大颗的泪珠,滚落到衣襟上。

凤延棠再也不看屋里人一眼,出去了。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四章 此病莫回春(2)

片刻,有军医过来给花千夜请脉。

诊完脉,军医脸上惊疑不定,道:“王妃这样的身体,本该在家中静养才是,怎能跑到这边关来呢?”

花千夜在纱帐之后淡淡地笑。这些天的劳心劳力,令她的脸色如雪一般白,没有一丝的血色,连唇都白了,整个人就像一朵落到枝上的雪花,分明眨眼之间就要融化。她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有分寸。大人在王爷面前,只说我无碍便是。”

如环静静地守在一边,等军医快出门的时候,跟上去悄声道:“请大人去瞧瞧中营千夫长韩进,他……”

哪知她还没有说完,军医便摆手:“王爷有过吩咐,谁也不能替韩夫长治伤。唉,韩夫长在王爷面前一向是得力的。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这样惹王爷动怒。”一面说一面叹息着去了。留如环一个人在原地怔怔地流眼泪。

花千夜知道如环心疼韩进,从银匣子里找出创伤药给她,道:“你悄悄地送过去给他涂上吧。”

如环哭道:“我现在哪里还敢离开你半步?有药也不能送给他!”

这句话里不是没有怨气的,花千夜叹了口气,让她找个侍从送去,哪知侍从个个都不敢接这趟差使,纷纷道:“王爷说了,谁要帮韩夫长,明天的一百军棍,就落到谁身上。”

花千夜握着药瓶,眉头微微拢起——看来,凤延棠是真的动怒了。她想了想,起身往外走,吓得如环死命拉住,“我的小姐,你又要去哪里?!”

“我去给韩进送药。”花千夜道,“那一百军棍,就算在我身上吧。”

“王爷怎么会打你?到头来受罪的还不是韩进?”如环急了,哭道,“小姐,您就看在我服侍你一场的分上,不要再去弄那个阵法了!拖垮了身体,就算我和韩进死一百遍,也值不回来啊!”

花千夜苦笑一下,低声道:“是我没用。阵没破成,还拖累了你们。”

“我不怕拖累,我怕你连这三五年都撑不过啊!”如环的泪更急,“回春丸不能多吃,是央神医千叮万嘱的!韩进挨打,我都心疼,看着你吐血,王爷能不难过吗?”

他那是难过吗?或许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没有遵从他的吩咐,挑战了他的威信吧?

想到他抱起她的一刹,脸是冷着的,可胸膛是温热的,透过衣襟,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得那么急那么有力,那真是充满了活力的身体,盛满了精力的生命……那是,她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她慢慢地低下头,身子一阵虚软,呼吸有些喘,靠在床沿,眼泪却从眼角滑了下来,她轻轻道:“如环,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们为我受苦。”

她的声音好轻、好轻,抽泣着的如环根本没有听清楚,只觉得这一刻的小姐有着雾一样的迷蒙虚幻,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被吹散。

入夜,凤延棠回后帐。

如环上前侍候,花千夜却走来,道:“我来。”

凤延棠垂首道:“这样的事,不劳王妃。”

花千夜微微一笑,“做妻子的服侍丈夫,也算劳烦吗?”说完,向如环道,“你去看看韩进,顺便把药带上。”

如环一愣。王爷明明不许她离开小姐半步,也不许别人给韩进治伤,小姐当着王爷的面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目光忍不住望向凤延棠。

凤延棠半垂着眼,灯光映照下,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不知怎的,他看起仿佛没有了白天那样不容逼视的锋芒,也许是灯光柔和了他的心情,他看着她替自己宽了腰间束带。脸庞似玉,长发如水,在他心底一丝一丝,升起异样的温柔。

这温柔像一只轻软的手,缓缓抚摩他坚硬如铁的心,一颗心仿佛在缓缓地融化,几乎快忍不住点头——然而他猛然意识到这丝柔软来得多么意外,几乎要瓦解他重重的心防——

灯下,花千夜明明瞧见他脸上有一丝温和,以为他就要点头答应,可是,不过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又冷峻了起来。心里忍不住一沉。

果然,只听凤延棠道:“王妃嫌韩进挨一百军棍不够吗?明日再赏他一百棍好了。”

如环升起的一丝希望破灭,脸色一下子暗下来。

花千夜垂下了眼睑,看不到眼底神情,只见她缓缓地,在他面前跪下。

这一跪,不仅如环吓了一跳,凤延棠的眼中也掠过一阵惊异之色。

融融灯光下,她跪着,脸上却没有半点卑微。脸色仍然旧是不见血色的、半透明的白,一对眸子似是在水底极深处,幽幽地看不见边际,她一字一字地道:“我宿疾缠身,性命不过三年五载,却不知道爱惜自己,跑到这边关给王爷添乱,令王爷烦心,是我的错。但是,我已经做了十八年的药罐子,做了十八年的病秧子,只剩下这么几个年头,我真的很想做件有用的事!”

她的声音轻颤,指尖也轻轻颤抖,这一段心事,这一段心痛,原以为有足够的定力,好好地说出来。哪知一开口,胸膛仍旧控制不住地开始空茫、开始无力、开始有股说不出的幽愤,“命运都是上天安排的吧?也许我注定就是这样拖着一副无用的身体过这一世,可是,我还有头脑,还有双手,我还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证明我也是活着的,有用地活着的,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病恹恹地生,又病恹恹地死,我不想那样过啊!”

说到最后,声音竟变得凄厉哀婉。泪,终于不能克制地落了下来,她深深地俯下身去,道:“请王爷怜悯我这个病人在人世最后的愿望吧!让我去破阵、让我出点力、让我……到死的时候不会太伤心自己就那么虚度了一辈子!”

她墨绿的裙摆铺了一地,如水的长发披泻在衣上,黑如墨,映着绿衣,似乎也隐隐透出一股绿意来。她纤瘦的背脊俯在他面前,轻轻颤抖,像一只无助又独自坚强的小兽……

怜惜,毫无预兆地在他的心尖上捏了一下,尖而细的疼痛,夹着丝丝的温柔,瞬间漫过了他整个的心房。那一刻,他还来不及抗拒这丝柔情,心里就有一些恍惚而又模糊的念头,轻轻涌动。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将她扶起来。手握在她的肩头上,掌心下的骨骼那么纤细,仿佛再稍稍用力,就要被拧断。他忍不住放轻了力道,放轻些,再放轻些,心底里,一波一波的,微酸微甜,混着一股难以言语的壮烈,他的喉头忽然有些哽咽,极力平息,才能以平常的语调开口,他道:“夫妻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花千夜的眼中盈着泪,脸上还有泪痕,往日的疏淡中,添了一分说不出的娇柔软弱。他看着,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愿望,想要轻轻拥她入怀,然而又怕触动她的病。微微吸了口气:“即使要破阵,也要顾惜身体。难道你只打算做这么一件事情就撒手了吗?我还想要你多帮我的忙。”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都极平淡的。然而语气中,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柔。声音低低的,仿佛只在耳畔。

花千夜深深呼吸,平息心头翻涌的情绪。平息得了对命运的悲惶,却平息不了他声音里的温柔在心里翻翻涌涌,心上有了一丝暖意,她拭了泪,问:“王爷还要罚韩进多久呢?”

“再罚,只怕已经有人恨不得也给我来一百军棍吧?”凤延棠说着,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看了如环一眼,道,“去吧!”

如环大喜,抓起药,飞跑着出去!

她是那样的快乐,花千夜的视线,一直随着她出了帐门,却听凤延棠道:“为了个丫头,为了个韩进,你又是美人计,又是苦肉计。现在得逞了,所以也不准备再服侍丈夫宽衣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