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云(88)
“岑大人口味还真是奇特,倒是与殿下一致,桌上的这道菜还真只有两人动过。”
他抬头,正好撞见顾仪提筷夹起一块梨肉,她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还特地朝这个方向晃了晃银箸。
岑观言想起前几日关于秋梨的玩笑话,顷刻间脸有些泛红,连忙端起杯子喝上一口,才压住了满心的情绪。
可脸上的红没散,又忽觉有些发热。
陈谨凑过来低声问了一句:“观言贤弟,方兄似乎与我提过,你不饮酒的,难不成今日的菊花酒格外香醇,你都动心了?”
岑观言才缓过来,发觉杯中不是茶水,而是先前斟满的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顺口应了句“是不错。”
等到宴席散场时,他饮完了那一整杯的菊花酒,最初只是有些朦胧,后来头昏沉沉的,硬撑着留在了风荷殿里。
穿云招呼着侍女收拾残宴的杯盘狼藉,然后听着顾仪的吩咐,把留下的官家小姐们带到内殿去。
起初小姐们总是有些怕生的,簇拥在一起,最终是个看着娇娇柔弱地姑娘带头走了进去。
顾仪在内殿的椅上坐着,手中执了一卷书,还是好不容易从风荷殿的书房里翻出来的女四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她等到人进来后,打量着为首的女子,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是李卿家的女儿?”
“家父礼部尚书李修,臣女李令月见过昭和长公主殿下。”
李令月随父赴宴时还满怀欣喜,却没想到会出这等事端,但与其他贵女不同,她更多的不是畏惧,而是有些激动。
眼前的昭和长公主不过大她两岁,面对着却像见上一辈的长者似的,可长公主美得令人心惊,无端生出些战栗。
顾仪悠悠地开口:“你生得有些像李尚书,性子倒不像,不怕本宫吗?”
李修是个和稀泥的老狐狸,教出的女儿却是性子坚定,礼仪学得极好,性子也好,落落大方。
李令月抬头,有些胆大地直视着顾仪的脸,说话带上些颤音:“殿下生得太好看了,臣女怕也是站在您身边自形惭愧。”
“果然还是学到你父亲些本事的。”
顾仪轻笑着,摇了摇头。
和稀泥必备的技巧之一,两方都戴好高帽,夸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两方都被夸得舒心了,自然也吵不起来。
“姑娘们今日也不必害怕,若想离开的随时可以走,本宫也不拦人。”
她站起身来,说话声略提高了些。
今日不管有没有孙氏,这一出总要找个由头的,既有人送上话头,她也无须再另起一头。
顾仪自然是不会讲女四德的,她本身已经是这四德的践踏者,只是看着一个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姐们,最终变成孙氏,难免有些可惜。
被规划好的人生,像按照模具做好的相同点心,最终都是一个模样,是孙侍郎娶亲时深爱的温婉女子,温婉到几乎失去棱角,看不见宅子外的天地,流着泪凄婉地哭诉。
孙侍郎所彰显的爱像把她当作一个物件,平日里当成内宅的管事人,招来长公主不喜时,开始厌弃,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愿问一句。
她招了招手,唤来刘瑶。
刘瑶手上拿着厚厚一叠文书,站在桌椅旁,脸上的笑细看几乎要从绷紧的面上弹出。
“本宫要讲女德,只会想起才,在座的也都是有才之人,抄写些文书应当不在话下吧?”
顾仪接过那叠纸,走到李令月身边,拈起一张递给她,低声说道:“李小姐也应当见过这些,先不必声张,今日本宫便劳烦大家了。”
李令月掩住面上的惊讶,又抬头看了一眼顾仪,才找了张桌子坐下。桌上文房四宝俱全,显然是有人备好的。
她翻开殿下给的文书,一字一字细细地读着。
顾仪拿的是近来空饷案里最繁杂的一部分,要将原名册所有信息与户部登记的户籍信息对上,再找出哪些连名字都是胡编乱造的空饷户。
户部和兵部近来繁忙得连沾脚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上哪去找一大批识文断字,还有空余时间的官吏来,为此陈谨和詹亳又找了几回顾仪。
她剑走偏锋,想出来的法子也就是如此了。
眼见得姑娘们都各自找了桌子坐下,她也生出一丝恍惚之感。
先朝女帝曾于此与北门学士议政,后于此宴请三位女臣可这段史料几乎被抹去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