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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100)

他确实难,他在情感上极为迟钝冷淡,他反射弧很长的,到现在才想要跑起来,想要追赶落下的那一大段路。失落空虚的时候,孤单的时候,就想要看一眼周遥,求一句暖心的安慰。

也是被那位什么哈尔滨“大师兄”刺激着了,昨晚翻来覆去又闷了一宿的老醋。那人谁啊?凭什么啊?

做事儿讲究不讲究,懂个先来后到吗?

想追周遥,你排队了吗?

他家胡同就离地铁站不远的,从环线再换乘到一线,坐几站就过去了。

周遥这时候也从家里跑出来了,临走被他老妈诧异地质问:“遥遥?你不是说天儿冷不想出门,让把饭送到家里,你上哪去呀?”

周遥嘴里嚼着花生零食,眼神暴露心虚,着急忙慌的:“就出去一会儿,见个朋友,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俞静之看着他:“晚上必须回来睡觉。”

周遥作了个揖:“回回回!一定回!听敲钟!我就出去放个炮,我看看放花。”

俞静之在他关门瞬间喊了一声:“有姜昆唐杰忠相声,有赵丽蓉的小品!你最爱看的……”

周遥现在哪还顾得上谁谁的相声,谁的小品?他飞似的就冲下楼了……

周凤城坐在沙发上,小声问:“遥遥刚才说他要出去找谁去?”

俞静之说:“他找谁,能告诉咱俩?”

周凤城问:“都这么晚了,那他是干什么去?”

俞静之说:“八成就是……哎,看猴儿去了。”

如今,就连理工科出身的情商为负的老周同志,对这句暗号都秒懂了。看猴儿去了呗。

两口子坐在沙发上剥橘子嗑花生,看着小品相声,脑子里琢磨着宝贝儿子不知在哪条大街上灌西北风呢,守岁的一晚上也就这样晃过去了。

……

周遥坐到东单那一站,才想起忘了问瞿嘉:是在站台碰面还是在出站口?瞎了。

没法儿即时联络,他怕瞿嘉就在出站口大街上傻等他,赶紧跑上去了。

跑出站口,寒冷的北风骤然裹住周身,真冷啊。周遥蓦地停住脚步,定定地瞅着前来赴约的那位老伙伴。他的眼一下子就发烫了。

除夕之夜的北京城,这条大街上,除了岗哨亭子里值勤的民警,哪儿还有几个人啊?

已经没有行人了,十里长街都空荡荡的,往左看,往右看,都是华灯璀璨,一派灯火通明。瞿嘉就站在那里,路灯下面,极为显眼的地方,张望着,回头一眼也看见了他。

长街百米之内,就只有他们两人。整座城市,好像就是为他俩点亮了所有的灯火。

瞿嘉也一笑,大步走过来,就跟献哈达似的,直接递上一条大厚围巾:“我妈给你的,就知道你又不戴围巾。”

瞿嘉把围巾给周遥兜头盖脸一围,周遥一下子就暖了,心里也高兴:“你妈真好,帮我谢谢她。”

“你自己去谢。”瞿嘉唇边露出个小表情,“亲手给你织的,你现在待遇跟我差不多了。”

周遥得意一乐,小爷就是招阿姨们稀罕。

冷风一吹,他又问:“这么冷,你刚才不在站台里等我?”

瞿嘉说:“不知道你在哪,怕你在大街上傻等呢。”

周遥笑着:“那,咱俩是要去哪儿?”

瞿嘉低声说:“不知道……我没想好去哪……随便去哪呗……”

俩人就在街灯下面对面站着,都双手插兜缩成个猴样儿,端详对方这张脸。鼻头迅速就冻红了,呼出一团一团白气,彼此只有鼻息间是最热的,是滚烫的,不由自主就靠近了,鼻尖几乎碰到,就贴着互相取暖。

然后,冻得哆哆嗦嗦的看着对方傻笑。

瞿嘉垂下眼睫,眼神和喉头都在抖动,分明是想说什么,但憋了一会儿没说出来。

不擅表达,没表达过,怎么说呢。

周遥也憋了一顿话,神情闪烁,叽歪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眼神飘向远处的地铁站口:“东单这站,离王府井可近了,咱俩也可以去逛王府井……不过店都关门了吧。”

瞿嘉说:“这站近?应该没有西单到复兴门近。”

周遥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提议:“你觉着,你这站坐地铁过去,我跑过去,咱俩谁快?”

瞿嘉诧异地瞅他:“当然是地铁快。”

周遥说:“没准儿是我跑过去更快,咱俩跑一个比比,看谁快?”

他心里压抑着,也澎湃着,盯着瞿嘉同样火热撩人的一双眼,觉着瞿嘉那双细长的眼睛性感极了,帅极了。突然瞬间的想法,他那时就在心里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让运气再帮他增添几分无畏的、勇往直前的勇气。希望幸运光顾,勇气就在今天,为了我们两个!

瞿嘉埋在羽绒服下面的身体也在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直勾勾地盯着周遥:“成,跑一个,看咱俩谁快,没准儿我比你快我赢了呢。”

周遥撤后一步:“肯定我快,你下站台吧。”

“等会儿,”瞿嘉又说,“我跑,你下站台。”

瞿嘉大声道:“你忙忙叨叨的过路口猛跑不安全,我比你路熟,你再跑丢了呢……我跑上边儿!”

瞿嘉当仁不让地拿手一指,你下去。周遥拧不过对方,只能选择跑站台了。

俩人瞪着对方那眼神都虎视眈眈的,唇边带着笑,却又一本正经神情紧张蓄势待发,都憋着一身洪荒之力。各自朝一个方向,周遥喊了一声“跑”,瞿嘉箭一般就蹿出去了,向着王府井站的方向,拉开架势开始疯跑了!

周遥扭头冲下台阶,进到地下通道内,疯狂地飞奔。四周空无一人,通道内就是他一人狂奔的脚步和几乎癫狂的呼吸声……

他当时就是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他对嘉嘉准备了足有五千字的告白书,想说“我这些年都想念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想跟你很亲密很亲密的那样,以后我们俩就一直都在一起,不分开了,你愿意吗?”

这许多的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憋半年多了,他像个蠢货傻瓜一样说不出口,也快要憋疯。

假若他能跑赢瞿嘉,他就把攒了几个月、几年的这篇五千字心情感想,给那小子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今晚若是跑不赢,咋办呢?

那还表白不表白了?老子的勇气呢?!

操,他妈得一定就要跑赢啊啊啊——

周遥冲到卖票窗口,喊了声:“我买票买票!”

买票那阿姨端着个大茶缸子遛达,站起身不知要干吗去,被他叫回来。周遥心急火燎地掏钱,拍出十块钱。

“有零的没?你拿零的。”售票员说。

“没零的啦。”周遥赶忙说。

“零钱都码好了入账了……”售票员垂着眼皮嘀咕,着急下班,“你找找零钱!”

周遥这急的,啊,刚才忘了管瞿嘉要零钱。

他一回头,下方站台的隧道里传来铁轨的“杠杠杠”的颤动轰鸣声。他急着说:“您您帮我找个零儿吧……哎,算了,您卖我五章票不就行了么!”

一趟列车呼啸着进站了,周遥几步过去,单手一撑,从检票闸门上方跃了过去!

检票的立刻吼他:“怎么回事?学生,你刷票啊,机器还要点你人数呢……”

周遥被迫又蹦了回来,刷票重新过闸门。幸亏这一时代的地铁闸口还没有搞大规模安检,不用全身上下过x光机,就已经把周遥急上火了。

他冲下楼梯时,眼瞅着那一趟列车呼啸着离站。

啊——

周遥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欲哭无泪。完蛋了,只能等下一趟,只能祈祷瞿嘉能跑慢点儿。

后来他终于等来下一趟车。车厢里全部都是空座,他在车厢里一直站着心神不宁,极度盼望,又极度紧张,好像下一步就要迈向人生大考的转折点,好像要准备登台演讲似的。驶到王府井站,车门一开他跑上明亮的站台,眼前长长一段楼梯的顶端,有个熟悉的身影像飞似的,从边上哪个窄道,“唰”得一下就跃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