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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仙(出书版)(56)+番外

我朝那里看过去,黑黝黝的,只能看到那树荫里泊着几条船,可是当时他在哪条穿上,有没有看到我?

船头银光的星雨纷纷坠落,那些细碎的光屑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是夏季里长长的雨丝。有两道人影斜斜掠飞了出去,那种飘飘然的姿态仿佛没有重量,既像两只轻盈的燕子,又像被风吹走的花叶。

左边的是我,右边的是巫真。

那时候可真不懂收敛,还以为自己已经很谨慎了。

“左边那个......就是她。”

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左边那个是我。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虽然事情都还记得,可是当时的心情,还有细节,已经很模糊了。

站在船头的那个孩子比放火的那时候长高了一些,依旧瘦得像柴火棒一样,她发了一会儿呆,弯下腰去拣了个什么东西。她直起身来的时候,一道人影飞掠上了船头。师公抓着我的手忽然一紧。

这人身法极快,我只觉得眼一花,可没看清他是哪个方向来的。

他和那个孩子说话,我们离得不远,可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风声,江上的波浪声混作一片。

他们没说几句话,那人拿出一样东西给了白宛,白宛也把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出来。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就是我丢的一只耳环。

想起来了......我们换了男装,耳坠是后摘的,包袱不想拆开,耳坠就用手帕包了放在身上。我想不起来是丢在哪里,也不知道是怎么辗转到了齐伯轩的手里。

手中的谜团解开了一个。

可这个是微不足道的。齐伯轩,难道就是在背后操纵白宛的人吗?

不,不是的。

他不会幻术,这一点就说不通。

操纵白宛的那个人,或是说,那些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幻术高手,起码---不会比巫真的水准差。但齐伯轩给了白宛什么?

师公显然也极好奇,朝前走了两步,我们已经站在了白宛的身后。

她一无所觉,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核桃大的明珠。

这样的珠子显然不是这个贫女能有的,一定是刚才齐伯轩给她的。出手好阔绰,对这等宝珠也毫不在意。要论价值,这明珠科比我那只耳坠贵重了不知多少倍。

白宛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船头的灯笼摇摆不定,照在她脸上的光亮也忽明忽暗,看起来那张脸平添了积分令人惊怖的意味。

她很快把珠子掖在了身上,转身进了船舱。

“她应该是这个时候,第一次见了巫宁.......”师公轻声说。

是的。

第一次----此后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我们在船头又站了一会儿,这一段梦境没有结束,师公似乎也不急着离开。他望着远处泊着的那只小船,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述说的神情,月光洒遍江面,点点银波如鳞。

那是我和巫真搭的客船。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过去的情景,也只能在梦中重现了。

过了一会儿,师公才说:“走吧。”他直直向船外迈步,我也跟着迈了一步。在梦境之中,我们并没有向下沉落,脚踩在江面上,水没有如烟雾。

凌波踏浪朝前走了几步,眼前敞亮起来,荷香扑鼻,水光清亮,和适才天地一片黑漆漆的境况全然不同。

这是涂家庄。

只是回廊上空荡荡静悄悄的,小径上的落叶没有清扫,远望去一排屋子窗子都紧闭着,偌大的一座庄院,虽然正是荷花盛绽的时节,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凋败的意味来。

这时候的涂庄主应该已经过世了。涂夫人如何还不知道。出了寿宴上的变故,涂庄主自尽,涂夫人中毒,那时候我也没有心情打量庄院。这里似乎一夜之间就颓败了下来。顶梁柱一倒,人再一散。屋子放佛也和人一样,有精神和气数的。

我看到白宛了。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短裙,系着大红腰带。这身打扮实在扎眼,是夜香班里的戏服。庄里已经没有家丁看守,她沿着回廊遮遮掩掩地向前走。

我记得变故发生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那些宾客也就散了,夜香班也应该开船离开。现在看来是还没有走。她在山庄里没有头绪地乱闯一通,什么人也没有找到,颓然离去。

涂家庄的下人溜走了不少,还卷走了不少东西。地下就掉了一块碎绸子,不知道是什么人走得慌落下的。我心里胡思乱想,乱纷纷的。

师公牵着我的手再向前走,我也跟着走。再走还是在涂家庄。

那座我们曾经听曲赏荷的水阁还在原处,可是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涂家人已经在收拾着要搬出去,我记得我和巫真也是这会儿离开的。偌大的涂家空荡荡的。

“进去看看。”

师公推开了水阁的门,四面窗子都闭着,有一股尘土味儿。

我是在这里遇着文飞的,当时只觉得什么都好。有清茶,有荷香,有笛声……现在只有一室的浮灰。

我当时坐的地方还在那里呢。

“来这儿做什么?”

师公把窗子推开一扇:“赏花。”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赏花?

他转头叫我:“你来闻闻,有花香气。”

我站在他身边。

是有股淡淡的香气,却不是荷花的香。

师公伸出手,空中有一点细小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就是它。”

我看了一眼。

花瓣原来应该是水红的,只是现在褪了色,变得像白花一样,只有蕊心还透着一点红。

“不知道是什么花。”师公把那细小的碎花拈起来仔细看,仿佛在研究什么要紧的大事一样,左看右看地,忽然说:“嗯,我记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也是桂花,不过是变了种的,有个名儿叫淡秋香。”

“名字倒别致。”

师公摊开手,那花瓣就落到窗子下的水面上去了。

“那天我也在这阁子上头。”

真的?我转头去看他。

“不过我只是敬陪末座的,他们说什么诗词,我接不上。他们说什么曲艺,我也不怎么明白。后来涂家的公子领着人下楼去……”

我只觉得这世事可真是——原来那时候他也在。

可是那个时候下楼来的却不是他。而是文飞。

要是那个时候他下楼下,我们见着了……会怎么样?

不,那不是时候。师公这个人很傲气,可以说要是把他放秤上称一称,百十斤里得有八十斤是硬铮铮的骨头。

而且,他还被我买过——那时候我们就算见着了,又能怎么样?

他八成别扭得一个字也不会跟我说起。

而我那时候……只注意文飞了。他年少俊美,风度翩翩,能诗能文笛子还吹的那样好,每个少女只怕都憧憬过自己将来的良人是什么样,要有文采,要有风度,要有温存,要有……文飞恰恰就是比着那个众人憧憬的模子造出来的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自然,师公也很好,可是他像坛酒一样,是经年了,陈了才香的。文飞出风头的时候,他还生嫩着……酒再醇香,在没酿成前,那发酵的模样和气味儿可不怎么动人。

那个时候,我是何等浅薄,只看重那些外在的东西,长相,风度,才气……其实真要在一起,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可是,在那个年纪,不浅薄的女孩子又有几人呢?

当时文飞走进水阁的时候,在场的女子里头,有几个不被他倾倒?

我的手按在窗格上,抽回来时,指尖上沾了浅浅一层浮灰。

“这次雷家庄的事情,让我想到了许多以前没想过的事情。”

我微微低下头,轻声问:“都想到了什么?”

“想通了一些以前一直解不开的疑团。还有……”

他看着我,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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