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活色生仙(出书版)(12)+番外

“您说什么啊?”

“情。”巫真淡淡地说,“情这个字,是最烈的毒,一中之后,终身无解,缠结到死不得超脱。”

她叹了一口气:“要是毒药,她那时送了命,也许还省得挨后面那么多无穷无尽的苦楚。谁料到后来那个人另娶......”

元宝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听说......文阁主和夫人并不和睦,成亲多年也没有一儿半女.......”

她们半天都不再言语,似乎都睡着了。我微微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巫真。

这个人,前世与我情同姐妹,或许她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巫宁死了,巫宁的父亲也死了,只剩下了巫真......

其实我并不能在巫真的脸上找到我自己从前的影子。因为我们不是亲姐妹——要是,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一个少女的形貌缓缓在我眼前形成。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前方,面容隐在一团雾的后面,我极力想看清楚她眉眼是什么样子,但越是焦急,越反而离我越远。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感觉有人摸我的头,又替我盖上毯子。隐隐约约,我听见巫真说了句:“这孩子,有些像巫宁......”

像吗?哪儿像?是长相,还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相像?

我们走了三四天的路。越走,就离师公越远。可是我并不多么惶恐,满心指望巫真再多说些过去的事情,那天听她讲了一个开头,让我心中疑问重重,她说的,对我来说成了劫数的那段情,到底始末缘由是怎么样?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主角,又是谁呢?

巫真下车去采买东西,留着元宝在车上看着我。她剥了个橘子给我吃,掀开车帘把橘皮抛掉。

外头忽然有人问:“明月夫人可在车上?”

元宝一怔,答了句:“我家夫人不在,不知尊驾是……”

她一句话没说完,忽然间身子朝前一俯,靠在车壁上不动了。

我吃了一惊,车帘被人掀了起来,外头一个人瞅见了我,嘿嘿一笑:“找着了。小丫头快出来。”

是雁三儿!

我没回过神来,雁三儿把我扛在肩上开始狂跑,足奔出百余里地才停下来。

“歇一会儿,你师公马上就来了。”

我给颠得气喘吁吁,头晕目眩,他倒神完气足,活像一路狂奔的不是他而是我。他在身上摸摸,居然摸出几粒糖来,递了给我:“给你吃。”

我口渴,不想吃,接过来之后就拿在手里,隔着一层包纸,里面的糖球被我的手掌暖得渐渐软下来,糖渍透过包纸,让手心里觉得有些黏糊糊的,雁三儿本来站在身旁护着我,忽然转过身:“来了。”

我转头去看,暮色中师公从树端跃过,他的袍袖展开,仿佛一只白色的大鸟,翩然落地,没发出一点声息,他望着我,许久没有出声。他手中拎着我那个小小的包袱,递了过来。

雁三儿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你倒细心,我可没想起她的包袱来。你师公还担心地不得了。看巫真倒没敢虐待你家徒孙,我看气色养得还不错呢。”

师公点了一下头,把我负在背上:“走吧。”

“巫真这会儿是不是气得跳脚呢?”雁三儿笑眯眯地说,“可惜不能亲眼看看她那样子。对了,你见着她了没?”

“没有碰着,我将她引开了。”师公说话依旧冷冰冰,可是我心里却一片温暖。“冷面热心”说的就是他这样吧。

天黑了下来,远处的人家已经掌灯了,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像是夏夜里萤火虫的光亮,明明灭灭的,难以捉摸。

我们上了一艘尖头快船,挂了两面帆,看着船离岸渐渐远了,雁三儿终于松了口气,转头说:“我让人准备些吃的,都早点歇着吧,小笙被掳去了,你这些天可都没怎么睡,再熬人就熬成干儿了。”

可不是嘛!我顺着他的目光打量师公,他瘦了好些,衣裳像是挂在身上一样,一双眼更显得既黑又深,就像头顶广袤的夜空一般。

船家烧了晚饭送来,我一点儿都吃不下,师公也没有什么胃口,雁三儿倒吃了不少。

师公问我这几天的情形,我说巫真对我不错,一心要收我做徒儿。雁三儿先是愕然,继而大笑:“你听见了没?哈哈哈,巫真原来是要和你抢门人……嗳,不对。”他似乎想起什么来,“小笙是你徒孙,可是巫真要做她师傅。这么一算,巫真岂不是成了你的晚辈?你可成了她的师伯还是师叔啦?”

师公冷冰冰的眼里似乎也有一点笑意,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船不大,师公和雁三儿睡外舱,我睡里头的榻上,河上风浪不定,船身上下微晃。我怎么也睡不着。

师公他们赶来救我,我自然感激。

——可他们来的也太不是时候,我还想从巫真这儿听到更多的消息,还不想那么快和她分离。

我把压在枕下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册子的绢色陈旧,泛着黄色。我用手指轻轻临空描摹最后一页上头的那句话——真作假是假亦真。

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帐子给吹得圆鼓鼓地涨起,我伸手想把帐子重新栓起,夜风吹在脸上,凉凉得令人觉得清爽。

白天浮华嘈杂,想事情反而不如夜里清楚。

巫真说我爱上了一个人,那人叫文飞,可文飞并没有娶我。师公说巫姬结了很多仇家,后来死了。

他们一个讲了开头,一个讲了结尾,缺了很重要的一段——没有中间的过程。虽然过去一定不美好,真相或许是血淋淋的惨痛。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想要知道。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做过什么,我不能相信自己真的作恶多端——就算我真的做了,起码我得知道那样做的原因。

第二天,天气极好,朝远处望帆影点点。

“小笙,别往外探头,小心掉河里去。”

雁三儿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扯回舱里:“你看你,半个人都探出去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我低下头应了声:“没看什么,就是太闷了……”我忽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雁前辈,你给我讲故事吧!”

雁三儿愣了:“讲什么故事?”

“讲你和我师公年轻时候的事儿!你们一定做过很多了不起的大事情吧?”

雁三儿笑了,不无得意地说:“那是自然,那时候的天下和现在可不一样。那会儿我们也年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可真没少做。”

我纠正他:“前辈你不是练剑的吗?哪来的刀可拔?”

“那就算拔剑相助吧。”雁三儿叹一口气,“哪像现在,人经得多了,见得多了,做事之前想的也多了……”

师公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雁三儿拖着步子出舱去了。

师公站在我旁边,阳光照进舷窗,他发上和衣上像是镶了一层金边,连脸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晕。我忽然觉得一阵眼晕,急忙扭过头去。

雁三儿在外头大声说:“今晚咱们去栖云寺住一晚如何?老和尚素斋做得着实不错,连青菜豆腐都别有风味。”他咂咂嘴,“上回吃还是五年前经过这里,还真想……”

师公看了我一眼,点头说:“好吧,那便去叨扰一回。”

晚上船就泊在山脚下的小渡口,雁三儿说我脚力不行,要背我,师公说还是他背。以趴到师公背上,我就开始脸热,而且一路走来,越来越热,到最后差不多全身都热起来了。

师公脚步缓了一会,轻声说:“不舒服吗?”

“没,没有……”

栖云寺在一座山峰上,四周云雾蔼蔼,栖云二字果然取得贴切。可这寺建得如此高,未免离俗世太远,静是静了,没香火供奉和尚们吃什么?

远远地有钟声传来,雁三哦哦加快了脚步:“快些走吧,和尚们开饭了。”

上一篇:静思 下一篇:活色生仙(网络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