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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网络版三部)(97)+番外

他嘴角动了下,却连一个勉强的微笑也没有办法做到。轻轻合上了眼,把脸侧了向里。

我看他的头发拖在枕上,肩膀瘦得只有一把嶙峋的骨头,在单薄的衣衫下清晰可见。他後背隐隐发颤,想是竭力忍痛所致。

心里酸痛如潮汐扑至。

我伸出一掌去轻按在他背上,察觉到他身体一僵,低声说道:“先生请放松,宁莞不才,想试一试替先生驱寒。”

他肩膀向下松了一些。我轻轻闭上眼,真力从掌上送了过去。

他身上瘦且软弱,冷汗已经浸湿了後背的衣衫,身体里的经脉淤塞,阴寒之气果然浓重。

约摸一盏茶时分,我缓缓撤力,缩回手来。

庄天虹短喟一声,慢慢转过头来,柔声说:“天虹残废之躯,又是将死之人,劳庄主耗费真力,教我怎麽过意得去。”

我调过两口气来:“先生现在我庄上做客,宁莞能略尽绵力,也心下宽慰。”

127

他扶著床边坐了起来,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我不敢多看他,把头别向一边:“先生好好休息,回来将药服了。晚上我再过来。”

嘱咐李显好生照看,小陈抢上一步来扶住我手臂:“公子当心。”

我摇摇手:“没什麽要紧的。你去後面看看……他怎麽样了。”

小陈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惊惶,我嘴角动了动:“不要紧的,我现在功力可比当年强多了。”

他松开手,我撑起伞向前院去。

大雨一直没有停,到晚间时仍是倾盆泄落。我望望窗外,把香乳笋汤盛了半碗递给龙成天。

他接过碗去,深深嗅了一记:“好香。”

我说:“是,这是宾州有名的,你多喝几口。”

他尝了一口汤,说道:“你有心事?”

我说:“也没有什麽──你这麽远跑来,朝中的事怎麽办?”

他苦笑:“你当他们能让我好过。你甩手不理,我案上差点没有堆成了山。我还没到,加急的折子已经先我到你庄上了。”他下巴抬起来:“你转头看看。”

我纵然再是心境如灰,看到那边桌子上的情形还是咋舌失笑:“你……哪里是出来散心的呢。”

他说道:“谁说不是……不过皇後在此,应该是不会看朕一人独劳,是不是?”

我挟起条青菜,忍著笑并不急著吃进去:“这个……我可不敢越俎代疱,皇上能人所不能,自当能者多劳。我这会儿还有事,皇上慢慢看吧。”

油纸伞放在廊下,我衣袖轻拂,纸伞轻轻浮起落在掌中。龙成天倚门看著,说道:“你功力如此精进──莫不是吃了什麽灵药至宝,又或是谋了谁家的秘传心法?”

我怔了一下,一笑说:“怎麽不说我是加倍用了功?”

他道:“早些回来,当心路滑。”

我点头道:“你进屋去吧,还这麽多事要办。”

廊下的侍从已然听到动静,打著伞提著灯过来候著。

我穿的只是普通布靴,并不是高底的木屐。走到竹舍的时候,鞋袜已经尽湿,可是并不觉得难受,好象感觉和身体已经切成了两半,看到竹舍里隐隐的灯光,竟然觉得身上发暖。

合起伞,在竹扉上轻叩:“先生睡了麽?”

里面说:“庄主快请进。”

门没有上闩,只是倒扣住。桌上点了明烛,庄天虹坐在一边正欲起身,我忙上前一步接著他:“先生快坐著,身上觉得怎麽样?”

他展颜一笑:“多劳庄主费心,陈年宿疾,每每变天总要发作个一次。这次多亏庄主相助,现在已经没什麽事了。”

我放下心事,看他手中握著那卷诗集,说道:“这事不争於一时,先生养好身体,慢慢再看不迟。”

他道:“闲来无事,在途中车里便睡了许久,这些词写得实在是好,却不知道庄主是从哪里找来?我竟然从未得闻。”

我坐下来,并没有什麽想说的话。只要听他说,就觉得心里平和坦实。

他说:“庄主是要我整理这些诗集麽?只怕我帮不上大忙。”

我垂下头,在这样的目光下竟然说不出谎。

“庄主有什麽为难之事,不妨直说。天虹虽然身残抱病,或许还能为庄主稍尽绵薄之力。”

我看著他温和清雅的一张脸,慢慢说道:“先生……认识文苍别此人吧?”

他容色如常,连眼波都没什麽异动,说道:“旧年曾经相识。”

我点一点头,低声说:“他杀了我最爱的人。不瞒先生,我请你来,其实是不怀好意的。”

他从容一笑:“庄主双目清澈,胸襟不凡,不象是居心不正,丧心病狂之人。但是从心庄的种种作为,又实在令人费解。想必那江湖龙虎榜的黑榜排名,也有庄主的意思在其间吧?”

我抬起头来,这个人真的不简单。虽然不会武功,当年却在宾州观月楼与一众武林高手讲侠论武,折服众人,得了儒侠之名。

见识胸襟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庄天虹,却成了今天的模样……

而且,已经来日无多。

他继续说道:“既然是有这个原因,为什麽庄主对我却十分宽厚,处处照料周到?”

我手蒙在眼上,叹息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我著了魔吧。”

他轻声一笑:“庄主该知道我不是糊涂人,这个借口未免也太过於借口了。”

我揉揉有些发冷的指尖,看著灯盏里火苗微微跳动,没有说话。

“天虹自知命不长久,庄主也不必费力来对付我。”

我摇摇头:“先生不必担心,虽然我在邀先生前来时或许有过要对先生不利的念头,现在却和那时想法完全不同。先生只管放心在这里住下来,我不会对先生有什麽……”

“庄主突然改变主意,总不是因为我的长相吧?”

他拂开头发,露出另一边始终隐在侧影里的脸。那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上,却是一个凹瘪下去的黑洞,眉毛从中断开,衬著那半边完好的面庞和眼睛,整个人说不出的诡异。

我怔怔看著,说不出话来,他笑一笑,放下头发:“吓坏了吧?”

大雨打在竹林竹叶上,哗哗的响著。

“莫听穿林打叶声……”

他讶然:“庄主说什麽?”

我垂头叹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

在他发问之前,我抬起头来:“不是我作的,是那些失传的诗集本辑里的。”

他微微一笑:“真是好词,堪称人间绝唱。”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站起身来:“先生请安心住下来,你身体不好,这里正好清静适合休养。文苍别那里……我自然另有办法。”

128

小陈迎上来接过油灯和伞:“公子回来了。”

我看一眼屋里:“皇上睡了麽?”

“还没……有。”

我在回廊下褪掉全湿的靴子,拂去肩膀溅上的雨珠:“你先下去吧。”

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公子……”

我摸摸冷潮的袜子:“没什麽要紧,你先下去吧。”

他又站了一刻,无声的退了下去。

龙成天朗朗的声音说道:“还肯回来,真是不容易的很。”

我推开屋门,踏进屋里。

烛光明亮,温暖宜人。龙成天坐在案前,他的形象远没有白天那麽整齐,鬓发散乱,眉毛也不再飞扬霸气。

“宁庄主要务在身,竟然比我还忙。”

我把外袍脱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你也劳累了一天,怎麽不早些睡。”

他一手支颐,懒懒的把朱笔一抛,笑著说道:“凄风苦雨,孤枕难眠。”

我无言以对,转过头说道:“这间房算得上庄里很清静的的了,我去隔室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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