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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别曲(15)

下人生来就是该受她这千金小姐脾气的,这是她一贯的认定。

“婉英,我对你很失望。”韩仰玉轻轻说出这句话,口气虽轻,但份量极重。

他摇摇头,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他!他居然为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对我发脾气!”李婉英委屈地哭了出来,顺手抓起几个精致的小碗小碟往婢女身上丢,里面装的糕点、菜肴撒了一地。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仰玉进来了?!”

“对不起,小姐。”

“没用的东西!李家供你们吃穿,你们是拿这些来报答我的?”

香儿、桂儿蹲在地上收拾着,一边还得承受小姐的怒骂不休。

李家小姐大发雌威,绿纱苑内的凄风苦雨一直飘到入夜才休止。

☆☆☆ ☆☆☆ ☆☆☆

韩仰玉颤抖着双手,来不及回房子,就冲进竹林当中,坐在小池子旁,将骆从信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内容并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都是一些军队中的琐事。信中用悲伤而困惑的口气问他为何不回信,又体谅地帮他找借口,说洛阳的生活一定很忙碌,勤于念书的他一定很辛苦。

从信提到自己又长高了一些,因为份量吃重的军事训练与农耕生活,让他健壮了许多。

虽然没有直接诉说,但韩仰玉能感觉出来好友想表达的思念之情。

原来他从军去了!韩仰玉很欣慰地想着。

现在的从信,长高了、变壮了,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从信。

但你怎舍得下这多年的情谊呢?许多年了,竟是一次也没回来过。

韩仰玉看着其中一段。

少爷,这个月,我被派至北边戍守。坐在了望台上独自一人,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平原,我经常望着天与地交接处发呆,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敌人。

这样的工作比在城里囤田无聊多了,却也轻松多了。

夜里,还有无数的星星罩在头上,像一条长河。我希望有一天您能来这里,我们一起看这条河。

韩仰玉仰望天际,今日的洛阳布满乌云,狭小的都城当中,看不到天与地相接的地方,人与人相当拥挤,但距离如此遥远。

他呆望着天空,直到天色渐渐转暗,暮色笼罩,萤火从草丛当中飞出来,用温柔的光芒照着四周。

这是韩仰玉曾经与好友并肩而坐的地方。

他们曾并肩携手,秉烛谈心,以为两人可以永远在一起过着快乐的生活。

想起好友,他的心充满温柔,日间的焦燥一扫而空,现在他心中只有笔墨也无法形容的喜悦,似从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重生。

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但身体,却总是被隔离在很远很远的两端,挣扎着想要接近,但总会某些不能预料的外力推远。

这种情况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从信,我会去的。等着我。”

韩仰玉轻声说着承诺,希望在边疆的从信可以听到他衷心的回应。

☆☆☆ ☆☆☆ ☆☆☆

安禄山叛变的消息辗转传到了洛阳,延烧到长安,惊动了朝廷。

富豪人家乃至于平民百姓,纷纷收拾家当准备逃命。李家也不例外,众人聚集在大厅,议论纷纷,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老一辈们也不掩慌张与忧色。

“睢阳现在如何?”韩仰玉赶至大厅,劈头就问。

“谁知道!”李成书焦燥的说。“你们这些小辈,别尽管着问消息,快进房间去收东西!”

“仰玉,先管好自己再说,管他睢阳怎样,造反的人已经往这来了,洛阳比那儿危险。”李婉英不满地说。

李家忙乱着收东西,要举家迁往长沙李婉英外公家避难。

“不,我那几件百鸟裙一定得带,香儿,快去搬箱子来装!”

“我这些字画也得一起带走,不能便宜了那些反贼。”

这是逃难,又不是搬家,只见行李越堆越高,来了二十辆马车也装不下,又叫家丁赶紧去弄马车,大有不搬完不罢休的态势。

韩仰玉认为情况不允许再拖延,但劝了好几次,都被打了回去,还教长辈斥责了一顿不爱惜家产。

这儿不是他管得动的,事到如今,韩仰玉死了心,任他们去。

他从马厩私自牵了一匹骏马,带着简单的包裹就要上路。

“韩公子,您要上哪去?”马厩的小厮发觉了韩仰玉的行径,连忙拦下他。

“我去睢阳找一个朋友,代我跟你们老爷说一声,我找到朋友后,会去长沙跟你们会合。”韩仰玉微微一笑,答得理所当然。

“不行啊!小姐会生气的。”

“让她气吧,她哪天没生气?”

韩仰玉不在意的回答换来小厮的大惊失色!任谁都知道小姐脾气倔强,什么人的话都不听,偏偏只忌惮这个未婚夫婿。

小姐最重视的韩少爷走了,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快来人啊!韩少爷要走。快来人啊!”

被家丁紧紧抓着不放,韩仰玉无法挣脱。

“小姐,韩公子要走!”一个婢女撞见,也大嚷起来。

一个传一个,就像涟漪般迅速向外扩散,很快传到了李家小姐的卧房当中,引来一阵更可怕、响彻云霄的惊呼。

远远的听到那声尖叫,连韩仰玉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气势着实吓人哪!

不多时,李婉英赶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一叠手绢。

“这些是怎么回事?”韩仰玉骇笑,对着手绢努努嘴。

这些绢子,是来承载即将到来的离别吗?

好令人感动的盛情。

“我在挑手绢,你瞧,是这边月白色的好呢,还是这边绣花的好?还是这边绢布做的吸汗……”,李婉英很认真回答韩仰玉问的问题。

“婉英,现在是要去避难,你轻装上路吧!”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

提起上路两字,李婉英才猛然想起正事。

“仰玉,你要走?上哪儿去?”她终于注意到他手上的小包袱,那里头只怕连两件衣服都没有,更别说有多少钱的家当了,这能上哪去?

“我要去睢阳找从信。”韩仰玉坚定地说。

又是骆从信!

李婉英很不文雅地尖叫出声,她受够了!每一次仰玉跟她起冲突的原因都是因为骆从信。

骆从信,他到底想破坏他们到什么时候?!

“他要打仗,去收拾那些反军的啊!你去做什么?”李婉笑怒喊,即使韩仰玉再重情义,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自行去送死。

她一行清泪落下,悲痛万分,“你又不会打仗,去了也没用,如果留在那儿,只是死路一条。”

“无所谓,这是我欠从信的。”

“你又欠他什么了?”

“如果三年前我有任何一丝勇气与判断力,我就会留他下来,而不是眼睁睁看他走。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即使放弃一切也该留下他。”

李婉英咬牙,这么说,仰玉是将她当衣服了?

“是他自己要走的,关你什么事?!”把我当衣服?李婉英气得跳脚。

“不、若不是我的优柔寡断,从信也不会走。”提起旧事,韩仰玉又是一阵心伤,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好说歹说不听,李婉英动怒,赌气道:“你去了就别回来!”

她一扭头,捏紧手中的绢子,双肩气愤地不住抖动。

这简直欺人太甚!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会死吗?我想我是真的回不来了。说不定,我连睢阳也到不了。但……这总比什么也不做,苦苦等着从信的消息好。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婉英,你自个儿保重。”

在开口之前,连韩仰玉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如此轻松地与未婚妻告别,这种感觉真是轻松。他早该下这个决心的!

韩仰玉微笑着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从信,跟他同甘共苦。我错了第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