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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日是归时(299)

一个终身要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他甚至都还没谈过恋爱!

他曾经所有的梦想,在这一刻全部破灭,和他过往的骄傲恣意一起消散在风中,连片灰都没留下。

四个多月,他都快熬不下去,往后余生,漫漫几十年,他要怎么过?

要怎么出现在世人眼光下?

爸爸妈妈会失望吧?辛苦培养多年的儿子,突然就废了,成了这个家的累赘,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堂堂赵董和范总监,养了个儿子居然是残疾人。

还是说,这是老天的安排?告诉他,他的人生就是到此为止?

十六岁的赵醒归在被窝里失声痛哭,哭得不能自已,上半身痛苦地扭来扭去,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双腿。情绪失控时,他甚至粗暴地拔掉了那根导尿管,尿道被划破都不知道,搞得床上一塌糊涂,尿液混着血水,味道很快就散了出来。

他也不管了,就那样躺在一堆污渍里,红肿着双眼,粗重地呼吸着,病床很窄,他在扭动时已经不知不觉移动到床边,在又一次挣扎时,他直接从床上翻滚下来,“砰”的一声摔到坚硬的地面上。

手背的针头早掉了,他身上沾着尿渍、血渍,还有一双被他掐得姹紫嫣红的大腿,死尸般躺在冰冷的地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心想,怎么就没摔死呢?为什么没有摔到头呢?如果脑袋落地,他大概就能死了吧?

“啊啊啊——”赵醒归仰起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嘶吼,终于吸引到门外正在交谈的苗叔与赵伟伦的注意。

他们冲进病房,被眼前狼藉的场景吓呆,赵伟伦的眼泪霎时就流下来,扑过去跪在地上抱起赵醒归,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他:“小归,小归,你别这样,别这样……没事的,没事的啊,有爸爸在呢,还有妈妈,小宜,苗叔,我们都会陪着你,你要是再出什么事,要爸爸妈妈怎么活?小归……”

“爸——”赵醒归揪住爸爸的衣襟,已经陷入痛苦的旋涡,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再也不能走路了……我不要坐轮椅,不要!我还要打球,不要坐轮椅,我不要瘫痪,我不想瘫痪,不要坐轮椅,呜啊啊啊……”

后来的事,赵醒归不记得了,因为他晕了过去。

斯湛医生就是在那之后开始为赵醒归提供心理咨询服务,赵醒归和范玉华都是他的病人,范玉华是轻度抑郁,赵醒归更严重,他有了厌世的念头。

……

在病床上抱着卓蕴,赵醒归的声音一直很低,在黑暗静谧的病房里,透着一种少年特有的沙哑感。

他说得很慢,眼神温柔又平静,眼尾带着湿意,卓蕴能捕捉到那一点光亮,是他隐忍的悲伤。

他说:“卓老师,我想过去死。”

卓蕴早已泪流不止,都没去擦,一点也不讲究地把泪水都蹭到赵醒归的袖子上,听到这句话后,她心脏都漏跳一拍,倒吸一口凉气,揪紧他后腰上的衣服布料,颤抖着说:“不要。”

赵醒归轻轻一笑:“放心,现在已经不想了。”

他告诉卓蕴,他曾经在病区认识一个大哥,才二十八岁,研究生学历,在一个建筑工地做测绘,工作时不小心从五楼失足摔下,颈椎骨折,高位截瘫,肩膀以下失去知觉,连手都抬不起来。

受伤时,他结婚才一年多,妻子正怀着孕,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每天挺着大肚子来医院探望丈夫,陪他聊天,喂他吃饭,他让她回去,她也不肯。

“我和他聊过天,他说他很羡慕我,伤的位置低,手还能动。”赵醒归慢悠悠地说给卓蕴听,“他告诉我,他想活下去,虽然以后的生活一点儿都不能自理,但他还是想活下去,想看到孩子出生,看着孩子长大,听孩子叫他一声爸爸。他说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也觉得妻子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可是在当时,他就是想要活下去。”

“后来呢?”卓蕴问。

“没有后来。”赵醒归说,“他伤得太重了,肺部严重感染,有一天晚上,他的护工出去灌热水,和别的护工聊了几句天,就多待了几分钟,偏偏这时候,他一口痰咳不出来,出不了声,也没办法抬手去按呼叫铃,等到护工回房发现,他已经窒息了……没有救回来。”

卓蕴又一次短促地“啊”了一声,赵醒归说:“他最终没有看到孩子的出生,连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就这样走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父母和妻子在病房里哭泣的声音,很多人劝他们,他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卓蕴受不了这样的“故事”,哭得好伤心:“呜呜呜……赵醒归,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