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冷香(出书版三部)(5)+番外

杨统领低声说:「我知道了。」

我喘一口气:「我会不会死?」

虽然对自己说着不怕,可是事到临头,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不可抑制。

他半天没说话,我心里凉到底,却听他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

我松了一口气,眼前又一阵发黑,天旋地转,接着便人事不知。

睁开眼的时候窗子上一片橙黄,屋里却已经很暗了。我喊了一声明宇,没人答应。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这里不是冷宫,这间房也不是我住惯的房。

忽然「咯」一响门被推开了,有人迈步走了进来。屋里暗得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

门外面还有人轻声问:「主子,掌灯么?」

那人嗯了一声,声音清朗平和:「不用。」

我原来趴在榻上,撑着坐起来扯动身上的伤处,痛得皱一皱眉,咬牙把呻吟声又咽回去。

那人站在床前,跟进来一人,端张椅子放好,那人便掸掸衣角坐了下来。

我喉咙里干渴得要冒烟,勉强吞一口唾沫,等那个人说话。看样子是有大来头的,可能比那杨统领的来头还大。

「伤怎么样?」那人淡淡问了一句。

我应一声:「没什么。」

屋里静静的,那个人呼吸绵长平稳,过了一时说:「这是你写的?」

我看他手里捏着张纸,明明是揉皱了又摊平的,可是看不清楚,身子向前探一探,头挨那个人很近,屋里实在黑,白纸黑字都不分清,只看到一句「微雨燕双飞」,点了点头说:「是。」

那人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我只觉得好闻,不能分辨是什么香味。

「白侍书是怎么进的碧桐宫?」

他这话问得淡,但是却不好答,我犹豫一下,说道:「我进去之后生了一场病,旧事都不大记得,听说是犯了忌。」这话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那人微微侧头。他身边跟的那人低声说:「是秽乱之事,虽然未裸裎在床,但也行迹暧昧,当时回了洛主子,罚到碧桐宫去的。」

我跟了一句:「我和明宇光明坦荡,只是性情相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成了形迹不轨。」

那人点头不说话,外面最后一点点天光映在他脸上,轮廓极俊朗挺拔,隐隐看得见眉毛浓密。

「你这些诗词,为什么要卖与太监?」他声音里倒没有太多责难,只是就事论事的口气。

我听着他不像是问罪,心里先松一松,说:「起先是没有。后来,因为……总是要维持生活。」

那人点了点头,过了一时说:「你好好养伤。」声音里不见喜怒,站起来便去了。

他身边的人跟了出去。

我半趴半靠的,想不透这件事究竟是福是祸。

一人脚步声轻悄走了过来,打火点了灯。我看到他的脸松一口气,说:「杨统领。」

他点了下头。我不敢问他刚才来的是什么人……总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吧。

「渴不渴?我叫人端饭来你吃吧……」一句话没有说完,有人走进屋来,杨统领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裴公公。」

那人面白无须,年纪不大,穿着酱紫的一件袍子,太监的服色依次序是青、蓝、绿、红、紫。这人竟然穿紫色,身分可想而知。

我趴着实在不合适,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沉得很,不听使唤,杨统领扶了我一把。

那裴公公咳嗽一声,说道:「白侍书身上有伤,礼数便将就吧。奉上谕……」

他最后三个字一出,杨统领立刻跪了下来,我看着不对,也跟着一跪,膝盖重重一磕,痛得背上冷汗直冒。

「侍书白风才思敏捷,性情温厚,且知错能改,恭谨守矩,着迁回思礼斋安置。」裴公公又咳嗽一声,说道:「白侍书,谢恩吧。」

我愣愣说:「谢恩。」

这是……什么意思?迁出冷宫?没听错么?

回过神来裴公公已经走了,杨统领笑吟吟地说:「白侍书,这可恭喜你了。」

我急着问道:「明宇呢?明宇不能从冷宫搬回来?」

杨统领顿了一下,才说:「没有旨意,明侍书……该是还留在碧桐宫吧。」

我心向下一沉,冲口说:「我也不搬,我得和他在一处。他病得七死八活的,要是没有人照应,恐怕很难病好。」

杨统领眉毛一皱:「白侍书,你说的什么话!上谕天恩赦你,你岂能违逆!」

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吓一跳,烛火一跳一跳的,两个人站立的身影映在身后的墙上,黑黑的一道有些走了形,也微微晃动着。

明宇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笑微微地说:「这里离死人场就一步之遥,能回有活人气地方去,你还犹豫什么?」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话来,他抢先说:「这个地方是没有回头路好走的,能进则进,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昨天那样

的事,不过就是因为在这里只能任人搓揉,出去了当然另有天地。」

我苦笑一声,在床前趴下来:「有什么天地。当初你和我不就是从外面进来的?」

明宇正色说:「那不一样。当初我是自己不想待在原处,所以那个黑锅扣下来的时候没反,现在这里我也待烦了,你不用挂心,过几日我自然也出去了。」

我冲他翻白眼|:「你倒是好大口气!那么容易就出去,你干嘛在这里受这份罪?你脑子有毛病。」

他慢慢敛了笑,淡然说:「你说得对,我可能是有些毛病。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出去说不定是祸是福。」

明宇伸手与我握了一握。他的手瘦而纤长,骨节分明,掌心里有些冷汗。

我心里沉沉的:「你的病……」

「病没什么要紧,已经慢慢好了。」他说:「你信不信?我一个月内也迁回思礼斋去,咱们还住一个院子。」

我是满满不信,可是看他说的那样郑重而轻巧,倒觉得也不是没有眉目。

「你收拾一下,快点回去。」他指指床头两件单衣:「你原来的东西未必在,这些拿着去穿,先对付一阵子。」

我抹抹脸,眨掉睫毛上的一点水气:「说得你好像明天就回去了一样。我可……记得你说的话呢,你要不回去,我就再回来找你。」

他一笑:「再回来?你以为这里还是想来就来呢。你该走了,我就不去送你了。」

我一步三回头,看他瘦削苍白的样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一年来相依为命,他像兄长也像挚友,虽然嘴巴厉害一点,对我却是真的好。要是没有他教这个教那个,我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你……」

他轻轻摇手:「快走吧。」

有个小太监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机灵得很,看我出来,迎上来喊了一声:「侍书。」伸手要来接我手里提的布包,我看看他,他笑说:「我领侍书回思礼斋去。」

长长的宫道,高高的墙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上显得有些刺耳。

我问他:「你叫什么?」

「原姓周,后来跟了管事的,认了干亲,改姓陈。侍书叫我小陈就是了。原来跟侍书的那个兄弟现在拨去做别宫的差事,以后我就跟着侍书,您有事儿都吩咐我。」

我嗯了一声。

「听说侍书原来才学就好,一向在文史阁给孙大人帮忙的,现在这一回来,肯定又有得忙了。」他口齿伶俐:「侍书身上还有伤,自然是要先养伤,下午我就去太医馆讨些好丸药来,最医棒疮皮肉外伤的,包保两天就好。」

我还没说话,他停下脚来,说道:「到了。侍书慢些走,门坎高。」

我抬头看看这间院子,迈高步子跨过了门坎。

小陈一路领着我穿过庭院,回廊一重一重,绕了好几个圈子,一直向东走。到一排三间厢房前停下脚,小陈推开房门:「侍书快歇着,小人给您倒茶来。」

我嗯了一声,进了屋四下里看,明显是新打扫过的,床上的铺盖也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