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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鬼记+竹君子+木石缘(寒系列三部)(14)+番外

寒静跪著不起,握住那人的衣角:“师尊……千错万错都是我一身之错,但求师尊怜悯师兄,他……”

那人声音冷却悦耳,如冰晶玉碎:“你不好好将养,跑到这里来流什麽眼泪。跟著你的人呢?”

战这半天竟然都是屏著气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震惊。那人回过头来,战只觉得眼前一片温融的雪色,却看不清那人面目身姿。胸口发闷,喉间干痛,咕咚咽一口唾沫。

那人拂袖轻展,寒静不由自主便站起了身来。低头拭去眼角泪印,轻声道:“师尊云游未归,弟子闯下大祸,累及师兄,回来便自去白长老处领罚。”

那人点了点头,看了杨战一眼:“他就是那个人?”

静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正是他。”

那人淡淡说:“满脸血光,一身戾气。他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怎麽偏牵扯上了。”

静垂头不语。

战张口欲言,那人一眼扫了过来,目光清冷如电,寒意从头一直贯到脚底,似是牙关都要给冻住了一般。

“这里不是他能停留的地方,你让人送他走吧。”

寒静躬身道:“弟子遵命。只是师尊,师兄他……”

那人叹了口气,慢慢在树根处坐了下来,手在树身上轻轻敲了两敲:“他命中该有此劫的……只是想不到,是应在这个时候。”

寒静身子晃了一晃,扶住树身,慢慢在那人身前跪了下来:“求师尊……”

“你早些回去吧。”那人摇一摇头:“我要好生想一想。

静不敢再说,叩首拜别,慢慢扶著矮墙走过来。战伸手欲扶,他神情颓然,看了一眼那伸过来的手,摇头道:“走吧。”

看他走两步停一停,战心中只觉得焦虑而空虚。冥冥中有著不可抵抗的神明在注视著这世间麽?为什麽会遇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这里是人间?是天上?是魔道还是鬼域?他怎麽会在此处,他又该做些什麽?

长长的时间来,刻在灵魂深处的仇恨全被掏空,战只觉得异常茫然无措。

“那是……你师傅?”他嗡声嗡气。

静没有回头,停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是。师尊救我,教我,重我。我却屡屡伤他的心……”

战不知如何接口,舔舔干裂的唇:“你师兄他是……一棵树?”

十六

寒静站住脚:“这里是魔天鬼地,在这处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我师兄是妖,我是鬼,这满山上都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他冷冷说:“怕了麽?回来我让人送你下山,早早离了这地界,回人间去。”

杨战愣了一愣,脱口道:“要送我走?为甚麽?”

寒静面上波澜不兴:“你是肉身凡体,这里的寒气一刻锺不要就能害了你的命。师兄给你的那点明暖气只能支持到明晚。”

战心里纷乱,舌头却象是自己有意识:“我不走。”

寒静淡淡一笑,指著道旁的冰岩:“你看这个。”

战茫然的看了一眼,不得要领。静指甲轻弹,那冰岩铮然有声:“这原不是块石头,不是鹿,便是头猛兽。闯进了山上来,不过一旬半月,便冻成了这样的石头。你若不走,也等著做垫脚的石头罢。”

战心中左突右窜的想头忽然清晰起来,一把拉住静的手腕:“你和我一起走,离了这古怪地方。咱们还在一起,跟原来一样。”

静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他并未怎麽用力,战只觉得象握住了一块冰似的,如许多小针一齐在掌心攒刺,半条臂膀一僵,静已经抽回手去。

“你我人鬼殊途,不堪为伴,还是各走各的好。我想说的话──总算是说了,欠你的,也算还了。”寒静抬起头来,大风吹得他一头黑发四下里飘飞:“你走你的人间道,我渡我的阴冥河,从今後再不相干。”

战窒了一下。眼前消瘦苍白的少年他是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这周围的一切都不由他掌握,他完全不知道,在这里他能做什麽,又该怎麽去做。只是,他却明白自己绝不想放开手,绝不想和他分开。

“静迁……”

“静迁已经死了,我是只叫做寒静的鬼。”

说了这句话,他不再出声,沈默的沿著石径向回走。

战看他走得摇摇晃晃,转一个弯,脚底不知道被什麽一绊,直直向前跌,抢上去要扶他,冷不防斜里伸过一只手来,将寒静稳稳的抱住了。

战愣了下抬头看,静缓过一口气来,看清看来,低头唤了一声:“尘师兄。”

那人似是魂不守舍,大步便走。战看他的方向便是那紫培园,寒静忽然出声喊道:“师兄,师尊也在园中。”

寒尘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去了。

寒静怔怔望著他的背影,一双眼深沈幽暗,战看著他只是发呆。

“走吧。”

晚间杨战翻来覆去没有睡著。想去见他,却被僮儿拦住,说是公子重伤初愈,已经睡下了。四下里一片的黑,从窗子看出去,远处隐隐的灯火有碧绿有靛蓝,还有莹莹的银白和金星,没有一点与凡间的灯火相象。山上很静,极静,除了风声,便连一声虫鸣也没有。杨战看著桌上那一枚照亮用的明珠,云母珠贝半开,清冷的光华似有水波荡漾。倘若在人世,不知道是多麽稀世的瑰宝。在这里便是这麽随意的放在桌上,或是镶在壁上,只供照亮用。

这山上一丝热气都没有,吃的饭,喝的水,全是冷的。杨战身上半披半盖著一张银色的素面薄布,不知道那是个什麽材料,触手生寒,盖在身体上却不觉得冰冷。

没有热气,没有声息的地方。

诡异之极。杨战觉得这象一场梦境,梦醒後他仍然是个江湖草莽,流落困顿。他没有来过这一处地方,没有见过这些妖魔鬼怪。

可是静呢?静他怎麽会变成这里的人?

他明明是活著的,会动,会走,会说话……如在生时一般。却为什麽说自己是一只鬼?

战抱著头,觉得从没有如此烦难过的心事。

他放不开,忘不掉。可是又无法接近,无法拥抱。

他的静,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天真不通世务的无邪笑容,再也找不到了。可是那眉,那眼,那身形气韵,又分明是他。那一双似有无尽心事的眼睛,世上再没有第二双。

窗外的一团黑寂,却忽然有一点幽微的光焰晃动,霎时间耀亮了半天夜空,刺得人睁不开眼。战翻身下床,闭了下眼再睁开,那团强光却忽然消失了,象是从未发生过一般,要不是眼睛仍在刺痛,几乎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你还没有睡麽?”门不知道何时敞开了,静站在门口,淡然的望著他:“夜深了。明天我让人送你出去,还是早些安睡吧。”

战把衣裳拢一拢:“睡不著,咱们说说话可好?”

静微一迟疑,道:“也好。”

“刚才那很亮的一团光,你有没有看到?”

静点了点头。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单衣,锁骨尖细,令人望之生怜:“那是风师兄的居处。他这人素来爱玩闹,许是他又在炼什麽新法宝。”

杨战囫囵听著,似懂非懂。

静自己失笑,低下头说:“看我,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明白。”

杨战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满腔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麽。

“你命格太硬,煞气又重……”静慢慢说:“一世又一世的轮转,因为心中宿仇不消,总是在这个恶圈中打转。现在我们终於解了这个前世的结,你出去後……还是修身养性,以图将来别再……”

战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静迁,我不和你分开。”

静一双眼又深又黑瞅著他:“我早说了,我们不同路。冤解债清,前尘随风。以後我们就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了。”

战手心里冷冰冰的,又湿又滑,声音不自觉的发颤:“我们之间只有冤和债麽?静迁,我们那麽情深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