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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戏梦(出书版)(6)+番外

那时候飞天万念俱灰,却看见自己在沉黑的水中,化身为龙。

布满银鳞的身体,不是人类之身。原来他们没有说错,自己真的不是人。

子霏的指甲深深扣进石柱,石棱刺破指尖,血沾在雪白的柱子上。

可是这样的疼痛太细微,无法抵销心里那种要没顶的绝望。

行云不会记得,他永远不会记得。手按在胸口那个硬痂上,子霏觉得痛。

虽然知道行云现在过得好,可是心里还是痛。

行云,很想念你。

一直一直,已经想了两百年。可能还会想念很久一段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份想念可以停止。也许到生命终结的时候,这份想念才会走到尽头。

现在的你快乐吗?

应该是快乐吧,没有重负,没有伤痛。美丽,才华,名誉,地位……什么都有。

你还需要我吗?还会看到我吗?

子霏坐在地上,膝盖曲起来,头埋在膝头上。

他没有哭,他以为自己会哭,但实际上没有。

他一直没有哭过。从行云死去后,他流出的只有血,没有眼泪。

辉月站在身后,手轻轻按在他肩上:「飞天,留下来。可以常常见到旧时的朋友,心情会慢慢平复,是不是?」

子霏没有说话。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看着现在的行云,其实一切都可以过去。现在的他多快乐,没什么可以伤害他。」

子霏慢慢地说:「是。」

「留下来吧,星华和平舟这些年来都没开怀过,他们如果知道你平安健在,一定欣喜若狂。」

是么?星华相信会是,平舟……就不知道。

想起星华,又想起楚空。星华知道他有孩子的事吗?知道楚空被放在了羽族交给凤林的事吗?

当年是多么鲁莽而轻狂,不知道楚空现在怎么样了。

辉月在午后的阳光中俯下头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子霏睁大了眼,仍然看不清辉月俊美的面孔上,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他一直摸不透辉月的心情,相信整个上界没有人可以猜到辉月心中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做一件事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就像子霏现在的茫然,他甚至忘记了要推开辉月。

辉月并没有紧锢他,只是轻轻地按着他肩膀,很温存地给了他一个轻吻。

清浅的,像是蝶翼沾花一样的吻。

辉月为什么要这样做?高傲清贵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辉月,为什么会这么做?

辉月太高贵遥远,除了成年礼,他没有和任何人亲近过。当年行云和他同住,不过是他为了保护行云,他们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行云告诉过子霏,他们之间清澈如水,辉月一直是守礼君子。事实上,当时行云说,辉月的身上找不到情爱这两个字。

他根本太理智太出尘,不似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他像一尊神像。

可是现在这尊神祗,这尊石像,在亲吻子霏。

这个事实令子霏大受打击,一瞬间呆滞傻愣。

「别想太多,别总看着从前。」辉月这样说,慢慢直起身来,越过他向前走。

子霏指尖拭过嘴唇,是他眼花了,还是一时伤心产生幻觉?

总不成是辉月真的亲了他吧?

子霏在神殿后的藏经殿里翻阅卷册。说是龙河,实际上就是贯穿上界全境的天河,只是叫法不一,几千年来也算风平浪静,旱荒雨涝都是自然的事情。

可就是不能用心看下去。为什么辉月会……

大概翻了翻,子霏把几本记着重要事件的卷册收拾起来要带回去看。

这日晚餐是一个人用的。不像昨晚夜宴那样不真实的热闹,也不像被打断的早餐那样温馨快活。

不知道辉月有没有把他的身分告诉平舟和星华。

当然,不必告知行云。对行云来说,他是谁并没有意义。

因为要看书,内侍给研了墨。

子霏握着笔杆有些出神,明明手指点在一行字上,却全然不是在想这些。

笔走轻灵,写的东西与河事完全不相关。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行云。

行云。

但愿你永远这般快乐。

即使不再记得我。

窗上突然格格轻响,有人用指甲在轻弹。

这种弹窗格的声音真正久违,子霏咬咬唇,把笔放了下来,轻轻咳嗽一声。

窗子轻巧地打开,有人跃了进来。

好像这间屋子窗户的利用率远比门高呢。

子霏看着穿黑衣的星华,好像很久之前也有这么一次,星华穿成这样夜里来找他,带他去赌拳的地方。那时候,遇到了行云……好像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一样遥远。

「喂,出去散散心?」他声音压得低。

子霏听得出,辉月一定是没有告诉他,不然他说话的语气不会还这样,留了一点点客气……当然半夜去跳客人的窗子算不上什么有礼的行为。

不过这在他来说还是很客气了。

如果他知道子霏就是飞天的话,可能直接拉了人就走,不会这么多此一举问一声。

难道,又要去赌拳吗?子霏眼里的笑意很深,答道:「也好。你等我更衣。」

换一件单袍,头发束起来,跟他一起跳出窗户。

夜里风寒,吹在脸上,精神为之一振。

「带你看好看的去。」星华极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

子霏看着却觉得有些心酸。

奔雷不在,行云纯稚,辉月内敛,这个好动的星华一向都做些什么事呢?就是去赌拳也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吧?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没有人分享。

拉着刚见面的陌生人去夜游,星华是不是寂寞太久?平舟呢?也没打听到汉青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辉月……辉月寄情书画,日子一定更加沉静孤清。

一阵莫名难言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子霏定定神,追着前面星华的身影一路急纵。

好一轮急奔,星华陡然煞住势子,气定神闲地说:「子霏的身法很好啊。」

口气老气横秋,子霏暗暗觉得好笑,心道我的龙腾九式还没施展出来呢。

「还约了人,在这里等一等。」

子霏大感奇怪:「谁?」

星华说:「你也认识的,平舟嘛,那天晚上一起喝过酒。」

子霏愣了一下,平舟?

平舟晚上也出来过夜生活?不是开玩笑的吧?

刚才还觉得他们寂寞……转个脸却发现他们过得满精彩,子霏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实在杞人忧天。

远远的有夜行风声,星华精神一振,小声道:「来了。」噘起嘴来学了两声鸟叫。

来人却是两个,其中一个哼一声说:「又讨打!学什么不好非学这声音。」

子霏呆了一下,那两人来到近前,—个安详闲适自然是平舟,另一个却飞扬跳脱,居然是行云。

第3章

「怎么会多来一个人?」行云压低了声音:「我只预备了三匹马。」

平舟看一眼星华,又看了看子霏,轻声说:「我回去好了,本来我也不是很想去。」

行云一拉他:「不行,说好了一起。」

子霏看看行云拉住平舟的那只手,别开脸说:「我就不去了,龙河那些卷册还有许多没看的。」

这回是星华扯着他不放手:「怕什么啊,我们两个共骑一匹马好了。」

行云仍然是不怎么释怀,念叨着星华慷他人之慨不惜马力,星华倒是好脾气一直笑嘻嘻。

子霏有些漠然,看着行云与平舟并辔而行,时而低声交谈。

虽然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他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真的看到他这样的遥远淡漠,心中的那种痛楚怎么也不能平复。

隐隐的,但是一直在旋转扭曲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