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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的故事九宣篇(7)

九宣摇了摇头,说:“多谢城主。我倒不肚饿──外头雪停了没有?”

他勉强抬手,把那散滑的黑发束成一把,从床边摸起那套叠好的白衫穿了,系衣带时手却轻颤不听使唤,心下一惊,仍是执意要把那带系上。烈阳看他自己弄了半天,气息急促起来,那衣带仍是系不拢,不觉失笑:“原是我不好,昨天握住你手的时候太使力了。”

九宣终是把那衣带打了个结,轻声说:“醉花丛的药力也太猛烈些。”

烈阳笑说:“这药名儿倒俏皮,只是药却是卓风帮我下的,我可不知道原名这样动听。”

九宣听到卓风之名,微微偏头思忖片刻,突然问道:“何深来过了罢?”

烈阳望著不胜慵懒之态,欲起不能的少年,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麽滋味,说:“前日来了,我已经让他走了。”

九宣双腿落地,却身子一软向前仆跌,烈阳看他重重倒在地上,仿若不见:“何深此人阴狠,一定是没有走远。宣弟现在下了北狼,一定可以重逢故旧。”

九宣咬牙撑起身子,看到原本带在身上的各色物事放在桌前,伸手拿了纳入怀中,向烈阳说:“多谢城主昨天的谢礼。”本是意思不好的一句话,他说来偏是回肠荡气的低柔。撑著墙慢慢走到门外,外头仍然是大雪乱飞。

他只顾向前走,倒似浑然不觉身後跟上了一人。积雪已经甚深,九宣便只穿著那一件软绸的轻衫,一步步向前挨。忽然脚下一松,整个人仆倒在雪地上。只觉得浑身骨头寸寸欲裂。他脸埋在冰雪中,口中低叫了两声映雪,一滴泪涌出来,转瞬间冻成了冰。

身後忽然一人说:“朱公子,你没事麽?”

九宣昏昏沈沈的坐起身来回头看,不认识的人……他道:“我没事。这雪能下得多久。”

那恭敬地道:“小人并不是此地人氏,不过看天色,应该还有几天才停。”

九宣点了点头:“你是跟卓风一起来的?”

那人便应是。

“何深也还在城中罢?”九宣淡淡的问。

那人一惊,抬头见冰雪中这声名狼藉的一代神医,却只是个孱弱的少年,气息散乱,双目无神,小视鄙夷之心去了几分,回话却更加著意:“小人不认得此人。”

九宣坐在那里想了一想,伸出手来道:“拉我一把。”

那人犹豫一下,将他从雪中拉了起来。九宣掸掸衣上的雪,慢慢跟著那人回了院舍。

屋里却坐著一人,浅灰的长衫,正是卓风。

九宣象是累极,竟然寒喧也没有一句,往床上一倒,翻一个身,竟然便要睡觉。

卓风倒似在出神,一言未发,屋里静悄悄的,窗子没有关拢,外头雪落簌籁有声,寒风一丝丝从窗缝里灌进来。

九宣只觉得坐在桌前那人身上气息寒冽犹胜北风,这样一个煞星坐在屋里,哪里去睡著。躺了半晌,闷闷地道:“请你换别处坐坐,我想睡个觉。”

卓风看那少年的容貌竟与七八年前初见并无大太分别,心里说不上什麽滋味,淡淡地道:“前有狼後有虎,你也能睡麽?”

九宣无力地说:“便是有狼有虎,也不能不让人睡觉──你所为何事,要说便说,不说便罢,我反正没力气相陪。”

卓风低低的声音道:“你要留在北狼,严烈阳不是那麽好伺候的主子。要出去,何深更不能放你走过,你想怎样?”

九宣甚是奇怪的看他,眼底一片冰冷:“我想怎样──干卿底事?”

这话甚是无理,卓风倒也不动怒,只是说:“第三条路也摆在这里,你要怎麽走,自己想清楚。”

九宣眨一眨眼,做出一个苦思的表情来,忽地向卓风一笑,媚态毕露:“你比严烈阳狠,比何深也要阴毒,我若选第三条路,也跟个傻子没什麽大不同。醉花丛何深怎麽肯给你?我又不笨,严烈阳和你又怎麽样?无论怎麽样,你们三个总都是一样。话也说完了,你请别处闲坐去罢。”

卓风看他又翻身躺倒,这一次呼吸渐渐匀细,竟然真的入睡。走到床沿,看他平静安详的睡态,肌肤细薄剔透,眼下一片青影,想是累得狠了,微微叹一口气,在床沿坐了下来。

卷一 第五章 凉

第二日上九宣一爬起来,又成了那精灵秀美的风流少年,若无其事去找烈阳,讨要他的诊费。烈阳也是一如常态,命人捧上一个包裹来,里面厚厚一叠全是银票。九宣眉开眼笑的收了,说道:“多谢城主厚赐,我雪停便下山,城主事忙,今天便算辞了行了。”

烈阳说道:“虽然雪停,路滑恐怕也是难行。”

九宣摆手说不要紧,抱著那包裹便走。烈阳望著他走了,嘴角带著轻笑,低头继续翻他的帐册。嘴上虽然说的漂亮,但是事到临头,不信这小滑头还能这麽自在。

这一日雪仍未停。

九宣似是不畏冷,又在厚厚的积雪中倒卧了半天。他练的内功极是古怪,一般人体温定会将身周的冰雪融化,而那寒气侵入体内也不是顽的。他却象是没有体温般,雪花无声的落在他脸上身上,竟不融化。

远远有人看著,发觉这在雪中睡卧竟是他的习性,顿觉得这几日来的心事全是白担了,抬脚便走了。下人们不敢过来,雪越得紧,不一时便将九宣满满盖住,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再望不见他身在何处。

等到一众人想起来,九宣却是不见了。风雪中北狼满城的人都在扫落雪,可是雪便是雪,冰便是冰,并没有那似冰雪一样的人儿。

难道他便随雪化了不成?见过他的人,心里差不多都浮出这念头。

北望天狼路不尽。

严烈阳的心性一向是极冷,再美的人也只是床上热一热,下了床便丢开手,这次九宣走的奇怪,他便也只是笑笑。卓风见寻不到什麽结果,命人打探何深处,报说毫无动静,应该也不是被他所掳。

卓风在山上盘恒了几日,便也告辞而去。

过得两三个月,九宣的名声又更坏了一层,他竟然又勾搭上了武林盟主孟剑秋之子,行四的孟管云。说到孟管云,虽然只得一十九岁,剑术上的造诣却远远超过其他兄弟,但究竟是怎麽个精法,却没几个人说得上来。这次却为了朱九宣,抛家远走。

不管武林中人说得怎麽沸沸扬扬,孟管云却不管不理,一心只跟著九宣。他要做什麽,他便为他做什麽。他去到哪里,他便也去哪里。便是天涯海角,十八层地狱,他也跟著他去了。九宣脸上满是笑,心里却暗暗叫苦。怎麽料这少年心性这麽倔,又这麽痴,沾上了手甩不脱。

好在过不多时,孟家其他几个弟兄便赶上来,剑架到了九宣的颈子上,孟管云待要再硬挣,却禁不住九宣说,留得青山在的话,终於弃了剑,说要跟兄长归家,只是不能伤九宣分毫。九宣面上凄苦,实则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管云最後和他说,九宣,你不能总是一个人,你总有飘不动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来找我,我们一起老去也罢。

九宣瞪大了眼,看著孟家人走了,半晌回不了神。原以为这小孩儿不懂什麽,想不到他心里却是什麽都明白,看得比他人还透。想著初见他时重伤难治,病中缠绵相就,现在却是清透干脆分了手,心里止不住一阵凉。

然而感慨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依旧是没心少肺的淫医朱九宣。

倒提著手里孟四赠他的长剑,九宣一笑。一把好剑。

脂香粉浓。九宣又醉了一回酒,这一回是醉在映雪的香闺。

没了管四保护他,何深的人追的又紧,还有一支来路不明的人马,明里暗里找他踪影,没奈何,也只得先避风头。

映雪待他,从来都是好,绝无藏私的好。

他待映雪,何尝不是?只因为,天下之大,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对方的隐秘和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