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或长或短的时间(90)
“无视隔壁邻居是件不容易的事。无视你也不容易。”
他望着她,异色的眼睛微微一动。
晴朗的夜空里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没有云,它低低地往下望,仿佛是觉得这世上的事很有意思。
谢亦桐忽察觉这话仿佛别有深意,脸色很平静地补了一句,“毕竟你太高了。”
他笑了。
她想了想,闭嘴了。
傅默呈说,“太晚了,回去吧。明天还有课。我记得你的课在早上第二节 。”
“……噢。”
“怎么了?”
“没什么。”
傅默呈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什么,有时我会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什么直觉?”
“看出你有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
“……你在炫耀你的视力还是在嘲笑我的脸色?”
“我是说真的。”
“那你上学期带早餐……”
“也跟我的这种直觉有一些关系。当时你刚来学校不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三餐吃得不太好的气息。”
谢亦桐脸色一沉。“没人这么说过。”
傅默呈说,“你总是没什么表情,我想其他人看不出来。”
“你既然有这种天赋,不去做厨师开饭馆是暴殄天物。高效率的顾客满意度调查。”
“恐怕做不到,”他并没看着她,只是望着街灯下的光影,“开饭馆总不能只有一个顾客。我只对你有这样的直觉。”
街灯的薄光里,夜色中有细尘在飞舞。一点点像雪。
谢亦桐若无其事地说,“哦。那继续做老师也挺好的。你还是班主任,还有班主任津贴可以拿。”
“所以,小谢老师,今天的晚餐不好吃吗?”
“……是有一点点。”
“春华小区外面有一家夜宵店很好吃。招牌是盐水鸭、烧鸡翅和水晶虾饺,不管选哪一个,配合一碗南瓜羹都可以饱腹。但也不会太饱,不耽误睡觉。”
“谢谢你的建议。但宵夜和抽烟一样是不良生活习惯。”
“好吧。不过,那家店的晚餐也很好吃。假如你明天不去食堂的话,”他朝着长街西边指了指,“春华小区在这个方向,大概三百米远。”
“……知道了。”
他抬起眼睛,微微一笑,似乎要向她道别了。但是,他望着她,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谢老师,你可以往后退两步吗?”
谢亦桐朝身后一看。身后什么没有。
她上下打量他一阵,往后退了两步。
他说,“再往左一点。”
“为什么?”
“好不好?”
她很戒备地往左走了一小步。
然后他说,“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月亮。”
“你到底要干什么?”
“好不好?”
“……”
谢亦桐忽想起十年前,就在离校门不远的那个十字路口,似乎发生过差不多的事。
——隔着中间堆得高高的书,傅默呈说,“你往左一点。”
——她问,“凳子?”
——他说,“你的脸。看天上,别看我。”
——他又说,“头稍微再抬高一点,就一点。”
——她当时有点想笑,觉得这样很傻。“什么意思?”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谢亦桐把脸抬了起来,望着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它真挺像个月饼。
她头发披散着,有那么一两缕显得离散,半遮着清丽的侧脸。她的眼睛几乎从来看不出情绪,但,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街灯静静地照着寂静的长街。
傅默呈望着她看了半天。
谢亦桐抬着头说,“据我的脖子说,我的脖子好像酸了。”
傅默呈移开视线,很轻地说,“抱歉。”
她捏了捏脖子,看向他。“傅老师,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小谢老师,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在外面再站一会儿。”
“……”
谢亦桐的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大半个中国之外的观岛。更具体地说,是观岛东部一个叫做表象剧院的鬼地方。他们那儿的戏很奇怪。
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叫《深思》。
一群人在沙滩上同步翻身,叫《乌合之众》。
两个人有节奏地轮流地用嘴发出嗒的声音,叫《时间中的生与死》。
她不由想着,以这样的命名方式,刚才那一出应该叫什么呢?
——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夜中长街,抬头望月,长长久久一声不吭。
——《望月》?《抒怀》?《遥远的梦》?《今夜的光明》?
——《发呆》?《想起月饼》?《我的脸和月亮的脸谁比较圆》?
——亦或者,《白痴》?
谢亦桐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