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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锦瑟华年(97)

“县主请留步!”

随着这个温和却不乏强势的声音,崔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闪了出来。只见他头戴圆头巾子,身穿朱色小团花绫罗袍,腰中配着草金钩,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刚刚看了杀人,反倒像是准备踏青赏玩的世家公子。他笑容可掬地上前行礼,旋即便温声问道:“我上次提的事情,不知道县主考虑得如何了?”

此时,凌波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冷地答道:“崔大人不觉得在这种场合提这种事很不合适?我要回去了,烦请崔大人让开。”

“在这里提及此事,方才显得我有诚意。”崔湜却一点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反而更上前了一步,“如今王同皎已死,县主当初去那边喝酒饮宴的事情也就无从查证了,他也不会知道当日喝酒谈心引为知己的人原来是武家千金,这才最好不是么?县主如今已经年方二八正当华年……”

此时此刻,凌波忍无可忍,恨不得就着那张俊秀却讨厌的脸蛋狠狠一巴掌拍过去。就在她准备不顾后果这么来一下子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拐杖的笃笃声,紧跟着,一个人影突兀地插入了她和崔湜的中间。

“想当初则天大圣皇后召集大臣准备当众杖杀那个姓裴的小子时,大家胆战归胆战,愣是没有一个敢惊呼敢尖叫的,现在这些人真是太不成体统了!唉,老了不中用了,远远地看这些居然有些迷糊,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书都看不成了……”

听这声音和说话的口气,再看看这说话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出一个糟老头子的印象。然而,换作是其他倚老卖老的人,崔湜必定会拐弯抹角地讽刺过去,此时却不敢造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尽管老魏元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敢当面指着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破口大骂的硬骨头,但万一被当众指责一顿,他的前途仍免不了受影响。他意味深长地瞧了凌波一眼,随后往后退了几步。

“魏相公既然年老体衰,还是请早点回去休养。县主,那么我改日再登门拜访详谈,现在就先告辞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

望着那个潇潇洒洒离去的背影,凌波几乎难以抑制地骂出声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刚刚的搅局者魏元忠却忽然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并没有什么意味深长,反而带着几分长辈的温和,配合那仿佛祖父看孙女一般的宠溺眼神,在这个血腥的杀戮场显得格外诡异。纵使凌波作为得益者,此时此刻也有些心里发毛,着实弄不清楚这老魏元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老了,即使是故人之女,我也没什么能力相帮。走在刀锋上是要付出代价的,县主千万不要学我,我当初年轻气盛树敌无数,老来想要尽敛锋芒,别人却已经不敢相信了。这世上敌人没得选择,但你得好好选择自己的朋友。”

第一百二十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去西市观刑的并不单单是那些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血腥的杀戮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来说是莫大的震慑,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枯燥乏味生活的一种调剂品。他们不会像那些达官贵人一样长吁短叹痛心疾首,当那鲜血从断头颈腔中喷射出来的时候,大多数人发出的是惊叹的呼声,甚至有大胆的人咂巴着嘴唇意犹未尽。

“真过瘾,若是天天有这样的场面就好了!”

大唐对于死刑素来很审慎,也就是武后当权那些年杀人最多的时候,主要也是拿官员下手,杖杀刑杀的人不计其数,但那时候是在洛阳,长安的百姓可没那眼福。大唐每年处决的死刑犯少则几十,多的也只有上百,平均到各地就更没有多少了。于是,这一场一下子处决数十人的斩首行刑,着实点燃了不少百姓心中的亢奋和热情,使他们围拢在那里久久不去。

陈珞当时也站在围观的百姓当中。由于他拥有完美的身份证明,再加上不过是曾经去王同皎那里吃过几顿闲饭,所以调查此案的监察御史姚绍之只是申斥了他几句也就将他放了回去,和他处境相同的还有十几二十个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离开大理寺的时候,那些吃闲饭拍马屁最起劲的几个家伙,全都破口大骂王同皎连累了他们,那神气中满是理所当然。

原来,他那个怯懦的父亲并不是最可恶的,可恶的是这个世上的险恶人心!

顶着陇西李氏旁支子弟这样的头衔,陈珞在长安赁下了平康坊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买了两个侍女四个家仆,日子虽算不上第一流,但至少也不难过。那种结交士子和太学生言笑无忌的日子本就是他常常盼望的,可时间长了再加上这么一档子事,却也有些厌倦了。这一天,当听说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他本能地想把人拒之于门外,最后还是惦记着自己的真正身份,方才强打精神迎了出去。

然而,在认出了来人之后,他的无精打采立刻换成了满腔喜悦。打发走了送茶的侍女掩上了书房大门,他立刻上去抓住了来人的双肩,又惊又喜地问道:“莞儿,你怎么来了?我不在你的日子还好过吗,有没有让人欺负,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

“哥!”陈莞又好气又好笑,挣脱开那双手就摇头嗔怒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县主若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主子,你怎么会在外头那么逍遥?我现在过得比原先还爽快些,内宅的事情一多半都是我做主,县主待我就和自家人一样,怎么会给我委屈受!就是来来往往的那些贵客,对我也都是规规矩矩的,连那位……”她硬生生把临淄郡王那四个字给吞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反正我过得很好。”

自从连遭劫难之后,陈珞还是第一次看到妹妹的脸上洋溢着这样的幸福笑容,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涩。他年前就来到长安,和凌波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对于那位主人虽然感恩,却不像陈莞这样信心十足。想到自己昨天看到的那血腥场面,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莞儿,县主虽然是好人,但她如今身处的位置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答应我保全好自己。”

陈莞虽读过书,但当初在家的时候还是个娇娇怯怯的千金闺秀,如今打理一大家子的事情,渐渐就养成了爽利敢言的性子。此时,她死死瞪着满脸关切的兄长,脱口而出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还是大哥你教给我的!你别忘了,若不是县主好心,你我现在都是什么下场!”

千算万算,陈珞完全没料到这几个月的工夫,陈莞的性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顿时愣在了那里。良久,他知道如今再继续这个问题,兄妹之间可能会不欢而散,只得软言赔礼认了不是。好不容易哄了妹妹露出笑容,他这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这么急匆匆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寻我?”

“不是县主说你在这里当着你的李三公子,我怎么知道你住哪?”

陈莞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放在了桌案上:“这里头是一百枚御制金钱,在东西市的金银铺中兑换了之后,足够你维持一个世家公子的花销了。这只是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是县主说你和士子的结交也该差不多了,接下来不妨和各地进奏院的那些人打一下交道。听说卫王李重俊一直呼朋唤友,没少去那些进奏院,你趁这几个月谋一个王府官,若是不能,只要和那卫王搭上线也行。”

此时此刻,陈珞只觉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脸上更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失望:“你专程跑来就是为了这事?”

兄长的不快陈莞自然都看在眼里,只得上前抓住了陈珞的胳膊:“哥,县主救我们于水火,我们就得报答。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难道乐意我们俩沦为别人的玩物?我们是兄妹,这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但至少是现在,我们得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县主说过,人不能选择出身和从前,但只要努力就能把握将来。我们已经没有出身了,过去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难道连将来也要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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