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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锦瑟华年(19)

这时候,凌波方才醒悟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登时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上官婉儿和武三思有私早就不是秘密,可如今是什么时候,这位新任婕妤总得把这私情暂且放放才对!可上官婉儿居然把梁王武三思引荐给了韦后,天哪!

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之后,凌波终于用无比艰涩的语气问道:“姑姑是有意让我看到他的?”

上官婉儿施施然在妆台前坐下,拿起玉梳缓缓梳头,满头青丝秀发有的顺滑地贴在她的背上,有的滑落在肩头,从后边几乎看不见杂色。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叹了一声。

“我十四岁离开掖庭,就此跟随则天女皇,至今已经有二十六年了。这二十六年来,我形形色色的官眷看到过无数,其中不乏有机敏聪明的千金,我却从来不曾和她们有过什么更密切的往来,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凌波本能地觉察到一种临近的危机。她和上官婉儿相识相善很是自然,当交情深厚之后,上官婉儿做事情从不避她,三年下来,她登堂入室更是从来没有多思考什么。然而,现在被人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她便忽然醒悟到——当年十二岁的她固然比同龄人更聪明更老练更圆滑,但比起在深宫女皇身边浸淫二十年的上官婉儿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为什么上官婉儿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了她?

“第一,你姓武,好歹是那个混球的侄女;第二,你聪明但识时务懂分寸,和那几个一味野心勃勃的武家千金不同。”

上官婉儿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随即取下了贴在额心的花钿,轻轻拨开了垂下的卷曲额发。镜子中间那张秀丽脸庞的额头上,赫然是两个漆黑如墨的字。她苦涩地笑了笑,从妆盒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金银贴箔,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额上,旋即又放下了那一缕头发。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上官婉儿额头上的刺青,但凌波还是感到心里一阵发慌。对于这黥刑的缘由,上官婉儿从来讳莫如深,她当然也不知道。这梅花妆和上官鬓她倒是熟悉,据说就是如今上阳宫那位昔日女皇,亦是对这样的装饰赞不绝口,仿佛忘记了昔日是谁下令行的黥刑。

“所以说,这么多年来,能入得我眼的,也就是你了。”

上官婉儿这才转身站了起来,慵懒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戏谑:“我若是真看不透你这个小丫头的小心思,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不论其他,加上今天这一桩,仅仅是这宫中的隐秘事,你知道的只怕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对不对?”

这是提醒?抑或确切地说更是威胁?

尽管知道上官婉儿说不上有多大的恶意,更多的是善意提醒,凌波仍不免感到一种无力。难道,这就是阅历和气势的差距么?

“昨晚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虽然洛阳令的人只是说相王身边还有个少女,但我料想必定是你。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陛下和皇后有多痛恨裴炎。你居然管这种闲事,难道不记得平时我怎么教你的?相王固然是老好人不假,可你需得明白,纵使陛下和相王是兄弟,但先前的事情,不是所有人心里都没有芥蒂的!记住,女人要站得高,首先就别把自己当女人,心肠该硬的时候就得硬!”

对于这样的教训,凌波早有所预料,倒没有刚刚那么吃惊。她也知道这些话纯粹是为了自己好,遂低头应了。然而,紧跟着,她的耳朵里就钻进了一句平淡却冲击力更大的话。

“则天女皇退居上阳宫,韦皇后正好说要找个人进去看看状况。你聪明是好的,但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妨去上阳宫好好呆一阵子冷静一下。我已经对陛下和韦皇后说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就挪过去。”

第二十二章 “发配”上阳宫

上阳宫处洛阳皇城之西南隅,南临洛水,西距谷水,东接皇城右掖门之南,北连神都苑,始建于高宗调露元年。此宫与高山、宿羽两宫相映成趣,若登高望远则可尽览洛阳秀色,乃是女皇当年最喜爱的地方。

宫内正殿为观风殿,乃是上阳宫中最绮丽的宫殿。女皇昔日常常在此听政,发号施令君临天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月里的玄武门政变之后,武后又被移到了这个她曾经最最喜欢的地方,内外都有羽林军严兵看守,就连在此地侍奉的内侍宫人都不能随意进出。而每隔十日,刚刚登上天子尊位的李显都会带文武百官来参拜,场面煞是热闹。然而,这却难以掩饰此地如今的凄凉落寞。

这天黄昏将近的时候,奉命戍卫上阳宫的右羽林大将军李湛得到报告,说是有人奉命前来上阳宫小住。虽说属下报告一应手续和凭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出于职责和慎重,他还是亲自接见了这位号称韦皇后特使的少女。

甫一见面,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来人看上去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年龄,体态容貌皆是不俗,一身装扮更是显出了千金贵女的身份。然而,他却认得这个少女——开光县主武凌波,武三思的侄女,女皇的侄孙女。他隐约记得她和上官婉儿过从甚密,现如今居然又成了韦皇后的特使,这就很值得注意了。

凌波何尝不知道人家在打量自己,事实上,她根本不想到上阳宫这个鬼地方来,甚至巴不得这位右羽林大将军认为她可疑,把她拒之于门外。所以此时此刻,她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很有些传奇的人物。

李义府当初有好几个儿子,流放的时候却都流落各地,死的死散的散,李湛还是女皇亲自召回来授予高官的。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大唐第二次玄武门事变中,亲自把尚在犹豫的李显劝出了东宫,实打实地奠定了拥立大功。

此君虽说是李义府的幼子,却没有继承乃父俊雅的外表和笑里藏刀的特质,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下颌留着一丛茂密的胡须,眉角隐约可见深深的皱纹,眸子中神光湛然,整个人异常魁梧挺拔。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够当上大将军,这在大唐也确实是极其少见的。

此时,李湛心头异常疑惑,但亦找不到留难的理由,于是便沉声解释道:“县主既然是奉韦皇后之命来的,有些话我便要先关照在前头。首先,县主应该知道,则天女皇一直住在观风殿,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等闲并不见外人,就是陛下率百官谒见,也只是在外遥遥叩首而已。所以,观风殿周遭都有严密的守卫,还请县主不要误闯。”

误闯……

凌波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年富力强就当上高官的人物,这话说得既到位,又不伤人。她以后要是再不识相在观风殿附近转悠,那人家早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只可惜,她着实没打昔日女皇什么主意。

一句话,她其实是被上官婉儿发配到这里来禁闭思过的,去贸贸然接近女皇做什么?难道她那位女皇姑婆一下子大发善心,认为她是可造之材想要栽培一番?做梦吧!曾经在天空翱翔的苍鹰,绝不会因为老迈就看上一只微不足道的麻雀!

“李大将军放心,我不过在此盘桓几日,决不会触了禁令。”

李湛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空口白话就少了警惕,但还是欣然点头,随即唤来了一个宦侍,命其把凌波主仆三人领去安置。等到人一走,他不禁在心里思量了开来。这等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安排,他是不是应该去和张柬之几个通通气?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倏地一闪,旋即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同是拥立功臣,那五人如今位居宰辅把持朝堂,他却得在这里守着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而且还是对他有恩情的旧主,这算什么!

上阳宫虽是建造在洛阳宫范围之内,却是自成一体,除了观风殿之外还有楼台亭院无数。大约是为了防范有人和住在观风殿的女皇太接近,那内侍带着凌波一路穿过了浴日楼、七宝阁、丽春台、耀掌亭、九洲亭等好几座建筑,最后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这才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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