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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锦瑟华年(173)

朱镜殿的外殿中,李隆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莞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通往里间的小门。他有意避开裴愿来到这里,却不想刚刚在外头撞见了姑母太平公主。尽管她笑吟吟地暗示说李重茂必定会退位,但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该说的已经都说清楚了,其实没必要再和凌波纠缠不清,可他却还是来了这里,因为有些事情似乎不是快刀斩乱麻就可以解决的。

“郡王,县主说暂时不想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就在他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终于有人从那扇门出来,带来的是一个他能够预料到的消息。看着满脸无奈的云娘,他微微点头便转头离去。而他这么一走,陈莞不禁有几分焦虑,疾步来到云娘身边低声问道:“云姑姑,这是不是太生硬了?若是相王代……郡王必定会入主东宫……”

云娘却是意味深长地在陈莞的面颊上拍了拍,这才举重若轻地说:“丫头,我已经和十七娘说过你的事,若是你真的喜欢那位郡王,这事情十七娘也能成全。不过你要想清楚,他还是郡王就已经有这么多妻妾,将来若是更进一步又会如何?”

闻听此言,陈莞一下子怔住了,直到云娘离开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竟不知道心中是欢喜还是怅惘,抑或是忧虑。

第二天大清早,随着大赦令的颁布,席卷长安一天两夜的风暴终于算是过去了。然而,长安城上空的血色阴云却依旧没有散开。比起昔日李重俊谋逆之后的株连杀戮,这一次的杀戮有过之而无不及。韦氏乃是关中大姓,在这一次的清洗后几乎十不存一,只要和韦后血缘近的家族都被连根拔起,甚至连襁褓幼儿都不曾放过。

不管是驸马都尉,不管你昔日有什么样的功绩,不管你是否无辜,只要你姓韦,在杀红了眼睛的羽林军金吾卫眼中全都是官爵功劳。除此之外,哪怕是仓皇逃出京城的纪处讷等人也纷纷落网被杀。而武氏宗族中素日里党附韦后的也被诛戮殆尽,余下的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那一番森杀气象,血腥二字根本不能形容此中万一。若不是大赦令下达,长安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大赦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临淄郡王李隆基以功最高进封平王,押左右厢万骑;参与此次兵谏的薛崇简钟绍京刘幽求等等各有加官进爵。此外,行事周到的李旦也没忘了派出使节宣抚各道,又命人去宣慰先帝李显尚在均州的儿子谯王李重福。仅仅是两天后,太平公主便代传小皇帝李重茂的诏书,请让位于相王。于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朝堂上乱哄哄一片。

“也就是无谓的推辞不受,然后百官固请,如此循环往复而已。”

那位即将要受禅让的老好人相王李旦,此时却和凌波一同站在朱镜殿的后花园中,哪里有半分皇帝的架子和尊贵。看着那繁花似锦的景象,他忽然转过头端祥着凌波,见她脸色苍白,不禁怜惜地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心结未解,不过,一味地闷在里头也不是办法。三郎把之前种种事情都对我说了,我才刚知道,这些年来他和你之间还有这许多联系。人在世上身不由己,尽管这一日两夜的杀戮绝不能用这四个字来解释,但亦是因果循环……咳,不说那么多了,我还等着喝你和裴郎的喜酒呢!”

看到李旦一瞬间露出的那种和蔼表情,凌波不禁一呆,转而便微微笑道:“舅舅,明天你就该自称朕了。”

“称孤道寡……比起已经故去的七哥,我只有一点是胜过他的,那便是我膝下的儿女都还算争气。”李旦笑着点点头,忽地生出了一个念头,“要说论功行赏,你的功劳却还不曾封赏过。如今武氏宗族几乎凋零殆尽,武攸绪山野闲人,更不适合为你主婚。我当初病倒的时候,都是你和裴郎侍奉榻前,我看着你和他也就是像是自己的儿女,不若我认了你作义女,封你为公主如何?”

“舅舅又开玩笑了!”凌波却只是微微一怔便摇头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诱人的提议,“不管舅舅说我有功劳也好,有苦劳也罢,别人看到的都是我昔日深得韦……那两位宠信,这当口要是多出一个公主来,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舅舅?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他们会不会认为又出了一个先帝?就算是婚事,我想也不必在长安招摇,或者是去裴氏故地,或者是去庭州,总之不必闹得天下皆知。”

一番好意被人拒绝,换作别的即将登上天子尊位的人就算不是恼羞成怒,至少也会感到心中不悦,而李旦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他是极重旧情极痛恨杀戮的人,即便是几天前还深恨韦后安乐公主,此时再回想当初,那恨意也就淡了,更不用说其它人。

“你既然一意如此,那便罢了。朕也没有什么其它的礼物可以送给你,明日之后便颁诏赦裴氏一门。这个天下乱了那么久,是是非非也该分清楚了。”

眼见李旦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凌波自是感到心情轻松愉快。钱财她如今已经很不少了,也不需要什么尊贵的头衔来吓唬人。想当初裴愿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庭州的时候,她还曾经犹豫过,眼下看来却是没什么好犹豫的。那里顶多只有明刀明枪的厮杀,但那里更多的却是热血勇士,她已经厌倦了洛阳厌倦了长安,还不如远远遁走的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歌

曾经权倾天下的韦后和安乐公主生前绝对不会想到,她们这样尊贵的人居然会死在乱兵刀下。而当她们在之前肆意凌辱李重俊尸体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若非李旦在受禅让登基为帝之后下旨礼葬,她们在死后只怕是连一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尽管李旦尚存了几分仁慈之心,但却仍是从群臣之意,贬韦后为庶人,贬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各以一品礼和二品礼下葬。

相比韦后和安乐公主尚留有少许体面的入葬,上官婉儿的下葬则显得无声无息。昔日上官家赫赫门庭,却因上官仪触怒武后株连全家而败落;而上官婉儿以一己之力为上官仪讨回了公道,封父荫母,重饰上官氏门楣,最终却仍是蹈了祖父的覆辙。

下葬这一天,除了凌波和裴愿,再没有上官家的其他亲戚到场——因为上官家已经没有直系后人,姻亲之类的亲戚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得罪新帝的危险前来——尽管上官婉儿并没有被追贬为庶人,李旦甚至默许保留了其昭容的封号。

“若是我恳求陛下,姑姑其实是可以再等两年陪葬定陵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她葬入上官家的祖坟?”

听到凌波这么一问,裴愿不禁攒眉苦思了起来,末了却轻轻揽住了凌波的肩头:“爹爹说过,上官家败落之后,上官昭容便随母亲没入了掖庭。原本是宰相家的金枝玉叶,最后却成了奴婢,只怕她这一生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的出身了。想当初她追封祖父为楚国公中书令,追封父亲为天水郡公黄门侍郎,也正是为了弥补出身的缺憾。”

“你能明白上官姑姑一直以来的夙愿就好。”凌波苦涩地笑了笑,朝裴愿怀中又靠紧了些,随后又低低地说,“难怪南朝刘宋最后一位皇帝死前曾经悲鸣,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她虽不是出身帝王家,却是一直生活在帝王家。什么锦衣玉食一呼百诺,到头来却还不是两捧黄土?则天大圣皇后爱她的才,却不惜其人;先帝爱她的文思敏捷,却未必真正爱她的人;至于那两位也多半差不多。我比姑姑幸运的是,我还有你。”

裴愿还是第一次听到凌波这样赤裸裸的坦明心迹,而不是往日亦笑亦嗔的话语和眼神。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幸福感一瞬间充满了全身,只觉得这些天缠绕心头久久不去的烦恼全都一扫而空。于是,他反握住了凌波的手,诚恳地说道:“相王……呃,陛下已经答应追赠伯祖太尉和益州大都督,父亲也很快便要入朝为官,成日里都有不少人上门。那些我当初拿着钱都见不到的人也纷纷前来结交,我越看越觉得厌烦。小凌,中原虽然好,但这里的人心实在太难以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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