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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948)

死板一张脸的苗延嗣直到进了镇羌斋,见这里只有杜士仪一个人,他这才稍稍和缓了一下表情,委实不客气地自己在客位上一屁股坐下了,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大帅又有什么见教?”

“想必苗公还不知道,张相国和裴相国分别升为中书令和侍中,除了他们之外,陛下又点了吏部侍郎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苗延嗣哪有杜士仪这样不计成本的消息渠道,呆了一呆方才哂然一笑道:“我如今一垂暮老者,朝中何人当权,与我何干?”

“虽则是我之前所请,这才让苗公这几个月以来颇受煎熬,但想来苗公也是知道的,不如此,你这陇右道采访处置使兴许会更自在些,可能得几分圣心就说不好了。”杜士仪见苗延嗣虽不置可否,但眼神微微闪烁,知道苗延嗣心底对此终究是默许的。当下他也不拐弯抹角,当即开口说道,“好教苗公得知,河州刺史苗晋卿,不日就要调回朝出任户部度支郎中,所以河州刺史出缺了。这些天临洮军正将郭建固然到我这儿软磨硬泡,但显然朝中有人还有别的想法。”

“河州刺史?”苗延嗣自然知道不会不知道,自己那族侄苗晋卿就要离开陇右,他斟酌片刻,便生出了一个念头,当即死死盯着杜士仪,“你是说……”

“一州之主,总比一个空头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要来得好,苗公以为可是?”

杜士仪照顾提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又对上党苗氏不无善意,故而苗延嗣在上任伊始和杜士仪一番长谈之后就放下旧日龃龉,与其达成了默契,每每在人前表现出一副与其不共戴天的样子。可是,这样的代价就是他在陇右几乎为人孤立了!尽管他已经老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为人轻视!

“真有希望?”

“真有希望。”杜士仪说着又给苗延嗣吃了一颗定心丸,“即便真的有什么闪失,此事未成,我到时候会在朝中想个办法,鄯州刺史一职,给你兼也未尝不可!”

见杜士仪如此轻描淡写的样子,苗延嗣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不过十几年,杜士仪如今的权势和力量,竟还远胜过他当初为张嘉贞谋主时!

第783章 火药

苗延嗣走出鄯州都督府的时候,那一脸仿佛别人都仿佛欠了他几百贯钱的招牌表情,自是内内外外的人全都看见了。

他和杜士仪不和已经不是传闻,而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只不过,这么一个只有虚名没有实权的家伙,纵使据说是能够参劾刺史,可之前苗延嗣倒是来过几回真的,从王忠嗣到安思顺姚峰这些人挨个参劾了一遍,可最终人人都被杜士仪保了下来,众人也就再没人将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这次也是一样。甚至在他上马离开的时候,身后就有门卒低低的议论声。

“听说这老家伙又参劾了大帅一本,说大帅私自压迫商旅提高茶价,又强迫茶商捐资秦州重建。”

“大帅还不是为了保证军中将卒的军饷和军粮?虽说秦州确实是够倒霉的,可要是全都去援救了他们,咱们难道喝西北风么?”

苗延嗣只当这些话全都是耳旁风,直到策马飞驰回了自己的陇右采访处置使府,他径直把自己关进了书房,继而脸上就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河州刺史,兼镇西军使,如此他就不再是个空头使职,能够节制一州,而且还拥有相应的兵权。要知道,鄯州、洮州、廓州、河州这四州当中,除却临洮军,余下就要属镇西军了。能够入主河州,他也就不用在鄯州再看人脸色,而杜士仪的另一个承诺也显然诚意十足。

此事不成,便让他兼鄯州刺史!

不过十余日,来自洛阳的信使便星夜兼程赶到了鄯州,带来了陇右采访处置使苗延嗣任河州刺史兼镇西军使的任命。除却唯二知道此事的杜士仪和苗延嗣,其他人都对此大吃一惊。尤其是觊觎河州刺史一职的郭建,几乎对此咬碎了牙。然而,即便军中上下一片哗然,朝廷任命毕竟不是可以当成儿戏的,更何况,那位信使又见了杜士仪,事后杜士仪便放出话来,他会亲自送苗延嗣前去河州上任,这下子,就连鄯州都督府以及陇右节度使府的属官都不得不为之息声。

尽管这是杜士仪上任陇右节度后,第一次来河州,然而,他的态度却表现得颇为冷淡,谁都能瞧得出,他对苗晋卿还比对苗延嗣更客气些。反倒是苗晋卿因为此次能够得以回京入六部为郎官,神采飞扬心情轻松,面对这架势还私底下劝了苗延嗣好一番话,结果却遭到了强硬的回应,到头来他还不得不反过来为苗延嗣的不识时务向杜士仪说项赔礼。

“杜大帅,叔父应该是这些年在外蹉跎,故而性子越发偏激刻薄,还请你看在他年纪大了的份上,有些事情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做戏做全套,既然苗晋卿都信以为真如此劝说了,杜士仪干脆就把苗延嗣上任以后给自己使的绊子原原本本兜了出来,见苗晋卿满脸尴尬,他便带着几分怨气说道:“总而言之,今后他在河州我在鄯州,只要他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管他的事!人都说子肖其父,可他那两个儿子相比起他……哼!”

把苗延嗣送去了河州上任,杜士仪几乎没有任何耽搁就立刻回程。回到鄯州都督府之后,他就得知,临洮军正将郭建病了。即便这一位真病假病倒还不得而知,可他自己现如今对外的姿态都是因为钦使所言不得不送苗延嗣去上任,当即派了张兴去探望郭建。果然,张兴一回来就说,郭建是牢骚满腹,对苗延嗣既怨且怒,而且还甚至有意在镇西军中给苗延嗣使些绊子。

“此人善于钻营之处,简直是和郭家其他人一脉相承。”杜士仪虽觉得郭建有些贪,然而,他对于郭氏的清洗已经够了,倘若再深入下去以至于将郭氏从陇右连根拔起,那非但不利于陇右安定的局面,朝中天子宰辅也不会和之前那样一味偏向他了。于是,他想了想就对张兴说道,“这几日你多去郭建那里坐一坐,告诉他苗延嗣乃是得朝中李相国青眼相加的人,他最好安分一些。毕竟之前郭知礼和郭英乂的事才刚过去不久。”

把那二郭拿出来当做警告,郭建顿时蔫了。即便再对苗延嗣不满,他也知道,这次不是杜士仪不帮着他,而是朝中有人强压。既然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不出数日,他只能打起精神出来理事,可这心病一生,他的精气神顿时有些萎靡不振,对于王忠嗣的提防也不如从前那样时时刻刻。

这一日,杜士仪只带着寥寥几个随从,悄然来到了湟水城东南角的清虚观。由于更靠近西域,佛家的信徒远远胜过道家,整个湟水城中的道观只有寥寥两家,而如这家清虚观便是几近倾颓,从前,那位身为观主的老道士过的都是穷困潦倒的日子,于是,当有两个游方道士竟然肯出高价买自家道观,他立刻二话不说拿了钱周游天下玩乐去了。然而,换了主人的道观却立时换了气象。围墙增高,道童打扮的人也增多,成日里就只听里头不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街坊邻居起头还觉得奇怪,可问过之后得知买下此处的是两位炼丹师,炼制的是长生不老药,这要是两京的达官显贵,兴许还会行动,可这些小民百姓却立刻嗤之以鼻。两锭被游方道士慷慨送出称为黄金的金饼子,被一个好事者送去金银铺切开勘验之后验成是假货之后,就更没有人把清虚观里头那两个炼丹师当回事了。就算有人问起,得到的也往往是轻蔑的一个哼字。

“哼,那两个江湖骗子!否则怎会一天到晚炸炉!”

然而,此时此刻杜士仪却站在这两个游方道士跟前,认认真真地听他们说着这几个月来的进展。

“郎君所言的硫磺、硝石、木炭混合在一起的引火爆炸术,我们俩尝试了各种配比,实验不下百次,如今这一种,应该是最安全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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