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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296)

如今在灞桥边再逢旧友,他不禁笑着跳下了马背,就这么迎了上去。久别重逢,两人如同唐人奔放的习惯那样彼此来了个熊抱,松开手之后便审视着彼此,最后还是杜士仪先开了口:“我大老远便看见你和王十五郎了,怎么这么巧,你兄弟俩在这儿送人!对了,今科省试考得如何?”

王缙压根不想提什么送行的事,连忙顺口接道:“那还用说?阿兄京兆府试所作的那一首《清如冰玉壶》试诗,赫然满堂彩,一时夺得解元,这数月之中在长安四处传唱,此次省试自然不在话下。”

“那我可就早早道一声恭喜了!”

杜士仪见王维虽笑,但笑容却有些苦涩,他陡然想起此前得到的讯息,一时恍然大悟,自然也顺着王缙的话头,矢口再不提送行的事。等到裴宽也到了桥头,他少不得两相引见。

对于名满京华,被人誉为今科状头最热门人选的王维,裴宽自然不会陌生,此刻想到这两人兴许是前后两年的状元,他不禁更是心生感慨。而王维对于出自名门秉性刚正的裴宽亦是颇为敬重,寒暄两句后不知怎的三言两语说到佛法佛理,又谈到了普寂,两人立时眼睛大亮,竟是一见如故。

等到一行人入长安之际,杜士仪有意派了几名护卫和田陌送杜黯之先回樊川老宅,只留赤毕和刘墨随行。眼看王维和裴宽并马而行畅谈佛法,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一旁的王缙虽则同样笃信佛教,可见两人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谈禅道佛,他仍然忍不住大摇其头。

趁着阿兄顾不上自己的机会,王缙便低声对杜士仪说道:“自从去年和大王相交亲密的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被贬出京,甚至连公主都诏令离婚,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也相继被贬之后,这些时日岐王府中不少王府官都调了外任,大王为此日日借酒消愁,时常酩酊大醉,阿兄往来其间常常规劝,可什么用都没有,私底下便常常长吁短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诚恳地说道:“杜十九郎,我知道你对阿兄素来赤诚,还请你有空多劝劝他。天家之事非比寻常,贸然掺和恐怕会惹大祸的!就算如今贵主对他极为器重,一有诗赋便代他传遍公卿,甚至在圣人的面前也有举荐,可终究架不住万一。倘若有人把阿兄和大王之间的关联扯出来,圣人心中必然会存下芥蒂。”

“我知道了,这样,你们兄弟如今住在何处?你也知道,如今我在樊川的老宅整修一新,长安城中那房子还不曾住过,我去你们那儿同宿一晚如何?”

王缙顿时喜笑颜开:“那自然最好!善果寺中毕竟狭窄,如今我们在亲仁坊赁了宅院。你到时候只消说找王十三郎,自有坊中武侯给你指路。”

待到了太极宫朱雀门前,这前后说话的两对人方才彼此互道告辞。杜士仪本不是官员,但此次既是奉旨观风,自然回来了需要到尚书省都堂报备,裴宽是奉旨前往饶乐都督府,也该回此地复命。再次踏入那座自己曾经在此考过省试的都堂,杜士仪自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尤其是在见到尚书左丞裴漼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裴漼对裴宽的复命只是略询问了两句,便点头示意他退下。等到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杜士仪,他便微笑了起来:“自进士科设立以来,每年都有状元,可状元及得上杜十九郎你这际遇的,却是从未有过!杜十九郎,你可知道你今次尚未回来,已经有无数人在等着你了?”

杜士仪见裴漼摆出了亲切长辈的架势,他便索性态度随便了些,当即苦笑道:“裴左丞可不要吓我,我如今尚未释褐,怎会让人惦记?”

“谁让你做出来的事情太惊人!更何况是圣人亲口派你的观风之名,你不曾辜负圣望,自然而然就让人觉得你日后必定平步青云!你信是不信,这会儿必定有人前往大明宫报信,说不定还不等你离开这儿,立时就有人前来召你入紫宸殿奏对了!”两句玩笑过后,裴漼便换了一脸正色,仔仔细细地询问起了杜士仪在同罗部和奚王牙帐时的那些经历,时不时打断追问了一些细节。

这一问一答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杜士仪把那些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按照和固安公主商量的改头换面,他就看见裴漼长长舒了一口气。

“杜十九郎,并州长史张使君此前因安抚同罗部一事,对你多有赞誉,故而圣人对你嘉许非常。而朔方王大帅在转任朔方之后,却因你在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不曾附出兵突厥牙帐之议,故而对你颇多不满,就连固安公主平奚族内乱之功,他也曾质疑真假。所以,圣人若是垂询,你自己需得明了轻重。”

裴漼这番话,明显是扬张贬王,尽管事实如何,杜士仪此刻没有可能明了,但他更知道裴漼做出了这等姿态,他必须做出相应的保证。否则,就算是裴宁和他同门,贵为尚书左丞的裴漼也不必对他如此另眼相待。

于是,他连忙欠身答道:“多谢裴左丞相告,若是圣人垂询,在下必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最后十二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裴漼暗叹响鼓不用重锤,自然满脸笑容。等到又留了杜士仪说了一会儿话,外间报信说大明宫来使,诏杜十九郎入见紫宸殿,他便站起身来亲自送了杜士仪出门,临到门口时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张使君和我相交莫逆,你不用有顾虑!”

第245章 从容面圣,天子意招婿

即便是京官,除却上朝,平时若能面见天子,那也是少有的殊遇,因而,杜士仪尚未释褐授官,便已经两次单独面圣,即便是今次奉命前来的那个宦官,对此亦是心中惊奇,一路上对杜士仪毕恭毕敬。而杜士仪素来秉承的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宗旨,别人既然恭敬,他也就同样客气。因而尚未进大明宫之前,他已经顺利得知,这宦官叫做牛仙童,在内侍省官居内谒者,只是从八品下的微末小官。

和侯希逸一样,这个名字他约摸有些熟悉,但究竟熟悉在哪儿,他却说不上来,为以防万一,索性就拿出了和名人打交道时小心谨慎的经验来。不是第一次进宫的他不像上一次那般走马观花没来得及注意别的,跟着牛仙童一路从丹凤门入内时,他甚至沿路观察着四周殿宇和各种建筑,因牛仙童在一旁殷勤解说,他也就含笑听着。中间牛仙童问起同罗部和奚王牙帐的景象,他又笑着感慨了一句。

“所以这次出去之后我方才深有体悟,我大唐万国来朝海纳百川的气象,那些夷狄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万万追赶不及!”

牛仙童不过区区内谒者,平日就算偶尔也有引进官员的事,可纵使绿袍小官兴许都是出自名门,谁看得上官职卑微的他?因而,见杜士仪一路和自己低声说话毫不拘束,他心中自然而然就觉得此人不错,当来到紫宸殿那高高的台阶下时,他突然低声提醒了一句:“杜郎君,圣人今天心绪不佳,你小心。”

这一声提醒让杜士仪心中一凛,当即笑道:“多谢今日提醒。”

见牛仙童点头一笑,杜士仪遂跟着台阶上下来的另一个小宦官拾级而上,待到了殿前再次通名入见,他眯了眯眼睛熟悉了一下这从外到内的光线差别,就看到了殿中一个头戴幞头身穿便袍,背手而立的人。尽管才见过李隆基两次,谈不上有多熟悉,但此刻两侧都是垂手侍立的宦官宫婢,他怎么也不可能认错,当即下拜行礼口称陛下。

“杜卿平身。”李隆基仿佛根本不似牛仙童所说的那样心绪不佳,转过身时,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容。等杜士仪站起身来,他在其面上一端详,见当初那个面如冠玉的稚嫩少年,这北地一圈走下来平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他不禁微微颔首,随即就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此番一路往东北而行,不少事情都是恰逢其会,可有什么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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