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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232)

“贵贱之殊宜,父子之异道,犹曾子易席,正位于大夫,如晏婴遣车,见非于君子。”这几句话的意思是,死者丧仪按礼可升一级,便犹如曾子临死时换掉不应当由他享用的席子,以表明他的地位并非大夫,而晏婴为父送葬时,不用他应当享用的车数反而被人所指责。如此加上责之失当的结语,却是清清楚楚。

“员郎?”

令史这一声提醒立时让员嘉静清醒了过来,他一抬手吩咐人出去,这才凝神再看第二道判,看到其中隐藏庶孽,贪冒荣宠的指摘,又引永徽律疏的户律中,男家为婚妄冒,则加一等的律例,理应独坐主婚之家长,他捏着判词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放下了。

永徽律疏洋洋洒洒那么多字,能够看完的人少之又少,能够灵活应用的人也少之又少,他便是那少数人之一,否则当年也不会自书判拔萃科入仕。这两道无可挑剔的判词,他就是给了苗延嗣看,其也不可能挑出什么问题来。更何况苗含液他见过,长于诗赋文章,对律法却不甚了了,要交出更胜一筹的判词来,恐怕是力有未逮。想到这里,他便取了镇纸压住判词,心中思量是否要对张嘉贞建言两句。

苗延嗣固然强干,可也不用因他一己之私而一味徇私!退一万步说,就算杜士仪得宋璟青眼,如今的宋璟已经不在相位了!

“员郎,苗郎君也答完了判词,说是要亲自交卷。”

听到这话,员嘉静微微一愣,随即便扬声吩咐了进来。等到苗含液面沉如水地踏进屋子,他知道其是因为杜士仪提早交卷的缘故,心中叹息了一声,便接过了这位僚友之子双手呈上的卷子。粗粗浏览了一遍,他便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苗含液表情,最终开口说道:“苗贤侄,你这书判自然可以是合格过关了。我知道你提早交来是何缘故,杜十九郎的判词在此,你不妨自己看看。”

只从员嘉静的口气表情,苗含液便得出了一个不好的结论。他沉着脸从员嘉静案头拿起了那一份镇纸压着的判词,一目十行看下去之后,一张脸就渐渐发白了,良久,他方才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不如他。”

“术业有专攻,你也不用气馁。入仕之后,也不是只看这些。”员嘉静打起精神勉励了苗含液几句,见其依旧情绪低落,他便笑道,“更何况,你父亲如今正当张相国任用,你只消努力一些,异日起点自然不同。好了,这等小事没必要再争,回去吧。”

苗含液一言不发拜别了员嘉静,等到从尚书省出来,他刚刚使劲按捺的挫败感一时全都浮现在脸上,许久方才散去。

就如员嘉静所说,眼下输一场无关紧要,异日仕途之上再比!

次日,关试合格的新进士榜单再次张贴于尚书省都堂之外,不到一天便传遍了各处。尽管此前由于张嘉贞拜相,苗延嗣正当红,众多人看好苗含液,可此番张榜的结果,竟仍是杜士仪牢牢占据第一。一时间,当初朱坡杜思温在朱雀门前的那句吾家千里驹的评判不胫而走,而天子令礼部操办芙蓉园关宴,并将亲临的消息,更仿佛在原本就滚热的油锅中又浇下了一瓢水,那正当此时黯然出京前往沁州的李纳,几乎被所有人忘得干干净净。

第192章 帝妃会群英

杜士翰原想自己家中有父母约束,兄弟姊妹又多,杜士仪留着自己在修缮一新的樊川老宅住,他这个忙活了大半年的营造总监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可谁曾想到,关试次日,那接踵而来的道喜祝贺的人险些把一条崭新的门槛都给踏破了。而他作为杜士仪的堂兄,不得不痛苦地每日端着笑脸迎来送往——杜十三娘倒有心帮忙,可她毕竟是未婚的少女,杜士仪则成天出门,不是其他新进士处有邀约,就是为了别人的道贺而去拜谢,亦或是被王家兄弟拉出去诗文会友——总而言之,他完全指望不上杜士仪,自己竟是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送礼的人中,樊川韦杜各房各支占了大头,但长安城中各家和杜士仪熟络的王侯公卿也同样不少。宁王岐王自不必说,这两位天子兄弟所送的礼物截然不同,宁王是一管长笛,岐王则是一匹骏马。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大方豪爽,直接打包赠了美婢四人,杜士翰看着眼馋,结果全都被杜十三娘留着让秋娘和竹影甄别观察,他连个面都见不着。而毕国公之子窦十郎亦豪气得很,送来了一个精擅胡腾的西域舞者并乐师两人,这却更让他头疼该如何安置。

好在斟酌回礼等等有杜十三娘包办,否则他就是多几个心眼都不够用。而东都永丰里崔氏命人送来贺礼的同时,还同时将此前杜士仪最熟悉的赤毕刘墨等一众从者送了来帮忙,杜士翰这才算有了帮手。一个月功夫转瞬即逝,到了三月初三关宴的前一天午后,他好容易打发走又一拨前来求见的外乡举子,一面捶肩膀一面回到杜士仪的屋子,却一进去就看到杜十三娘正在亲自给杜士仪戴着一顶长脚罗幞头。

“这就要走了?”

“明日三月三的芙蓉园关宴,是从早上开始,一大早赶二十里路进城太急了,再说那时候风尘仆仆让人笑话!”杜十三娘看着铜镜中神采飞扬的兄长,一时不禁抿嘴笑了起来,“阿兄,从前不是天子亲临,这芙蓉园关宴还是私宴的时候,听说都有不少公卿权贵抢女婿,你可千万小心点儿!”

“你再打趣我,我就去芙蓉园找个妹婿来,趁早把你给嫁了!”

听到杜士仪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杜十三娘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不消一会儿就停下手退后两步打量着他。见那一袭寻常白袍穿在兄长的身上显得神清气爽,杜十三娘竟没留神杜士翰就在身后,竟是就这么撞了上去。

“好了好了,十九郎你赶紧走!”杜士翰赶紧扶住了杜十三娘的肩膀,对着杜士仪摆了摆手道,“你留在家里,十三娘就知道围着你转,那些记账回礼之类的事情都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其他的,你走了她还能帮上忙!十三娘你也不用瞧了,你阿兄自然是神清气朗风流倜傥天下无双……”

杜士仪被杜士翰这巴不得自己快走的架势给气乐了。然而,长安城离着二十里路,城中又大,他甚至不去此前经杜思温劝说买下的宣阳坊私宅,他说好了要到距离曲江池最近的敦化坊颜宅蹭一个晚上,这会儿也就不再耽误,对杜十三娘又嘱咐了两句,便带着赤毕和田陌出了门。后者自然是宁可留在家里种菜,亦或是整理书房,也不愿意出门浪费一整天时间,可杜士仪着实看不得如今比自己身量还高的黑小家伙越来越宅,不由分说便拖了他上马。

这一夜,五十七名进士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明日那少有的荣耀而激动得一夜未眠。而在宫中,因为明日那一场少有的盛宴,含凉殿中的王皇后再次气急败坏摔了杯盏。

从临淄郡王妃、平王妃、太子妃到如今的皇后,她这一路吃了无数的苦,本以为没有什么熬不住的,可是,那些困窘的生活和如今如同囚徒一般的困境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上什么。父亲的故去只是巨大打击的开始,因为她在父丧之中,按礼制不能承欢,更加无法留住天子,再加上王守一在今年岁举上出了手,李隆基虽没有发作,可刚刚离去的时候撂下的一句话,简直让她刻骨铭心。

“你有丧服在身,明日芙蓉园关宴,朕会带柳婕妤去。”

若不是二月末时,武惠妃所出的十五皇子李清终于还是没有捱过去,明日李隆基带的人就不是柳婕妤而是武惠妃了!可即便是她设法让李隆基更近柳婕妤,这个消息她实在没办法高兴得起来!

“皇后殿下,柳婕妤翻不出天去,要知道,张相国和驸马可是多年之前就相识相交了。”

“是啊,总算张嘉贞拜了相,否则这前头无人,后头处处受气!”王皇后说着便咬了咬牙,随即看着身旁的宫女,低声说道,“你回头对阿兄说,让他继续派人去找那生子的秘药!王家女儿素来都好生养,我就不信老天如此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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