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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1492)

除却军中额定的马匹,但凡富庶的步卒往往也会置办马匹代步,朔方以及安北大都护府都是如此,西域和北庭亦是不缺马匹,而河东节度使府在王忠嗣和裴休贞先后卸任后,步卒当然不会就窘迫到了无马的地步,哪怕是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后,把河东各牧监的好马搜罗一空,甚至还殃及军中积余,这下子,步卒们原本家中蓄养的马在河东节度使府拿钱购买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就配备到了马军之中。

于是,抢军功迫不及待的程千里和河东众将冲得是高兴了,被落下的步卒自是丝毫高兴不起来。至于刚刚编练进来的叛军降卒,对于没有立刻对上旧日袍泽,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刚刚进入博陵郡境内,便有疾驰的传令兵从后军疾驰了过来,到中军杜士仪面前方才一拱手沉声说道:“元帅,长安急信。是太仆寺杜少卿的信使!”

知道幼子来信绝无小事,杜士仪立刻沉声吩咐道:“带来见我。”

尽管有如此判断,可是,当见到送信者是龙泉时,杜士仪仍旧意外得很。他分明记得此前得报,龙泉等人留在云州保护王容,如今却突然又成了杜幼麟派来的信使,究竟是假借一个名义,还是说妻子已经悄然回返了长安?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龙泉呈来的书信,就在行进的马上展开看后,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王容都能够打探到的情报,他当然不至于漏过,否则也不会在邺郡和常山都只稍稍休整了数日便立刻进兵,可是,李隆基竟然还真的接受了史思明的降表!指望他在最后关头撤兵,给叛军留下喘息之机,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是在逼他啊!要么就默认了招降史思明,让其保有麾下实力;要么就和作为正使前来的南阳王发生正面冲突。李隆基这次倒不怕这位南阳王到了他这里,借助三军之力行废立之举?还是说认为派出一个高力士,以及挑选最后的精锐禁军随行,就可以防住这一招?又或者说,李隆基觉得南阳王即便要夺位,也一定会防着他杜士仪,故而一定会把招降史思明之事坚持到底?又或者还有别的卑鄙招数?

阿兹勒只是谨慎地落在后头率兵警戒,并未立刻急不可耐地去打听长安究竟有什么事。直到杜士仪开口留下了龙泉在身边,竟是连回信都不送了,他方才心头惊疑了起来,可他还是忍到这一天傍晚扎营时,方才前往帅帐。牙兵通报之后,刚到门口,他就听到杜士仪和龙泉说话的声音。

“此前收复长安时,我已经正式收了杜随为义子。你们几人也都跟随了我多年,情分没有区别,所以从即日开始,人后你就改称我一声义父,行家礼。”

龙泉登时心中狂喜,连忙下拜口称义父。待到起身,他方才一一说明了自己这大半年的经历。从跟随王容抵达云州,以及此后随军进入河北道,见过颜杲卿另一子颜泉明后,回返云州,王容得知史思明有意归降后又紧赶着回长安,再到姜度夜袭东市,将史思明使节全部格杀,却仍然难阻天子心意,最后方才轻声说道:“高大将军这次随行而来,据说也是陛下严命,不知是否借他和义父多年交情,想要让元帅默认这件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杜士仪阴着脸迸出了这几个字,见龙泉立刻喜上眉梢,他突然转身往帐外说道:“刚刚牙兵都已经为你通报过了,既然来了,就不要躲在外头偷听。”

阿兹勒这才打起帘子入内,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他便直起腰大胆地说道:“义父既然有此心,何妨密令沿途各州县,拖延南阳王一行的行程?”

龙泉立刻主动请缨道:“此事我来办!从汲郡开始,沿途各州县主司全都是义父一力征辟的,而他们受尽了叛军的苦,十有八九会希望此次大军平定叛乱,杀了据有幽州的史思明!既然如此,让他们瞒报前方行军的进度,竭力拖一拖南阳王等人的行程,应该可行!”

“就怕这一行人带着明确目的,即使沿途郡县主司竭尽全力,也未必拖得住他们。不过暂时就先试一试此计吧,你亲自去办。”杜士仪见龙泉立刻应命,他便对阿兹勒说,“你挑选三百仪容壮伟的叛军,精选一批可靠军官统领,随龙泉南下,让南阳王好好看看如今这些叛军的气象!”

阿兹勒和龙泉顿时都迷糊了。南阳王此行本就是来招降史思明的,杜士仪却还向其展示幽燕叛军的威武雄壮?

“知道叛军依旧威武雄壮,他就会认为史思明好歹能够多抗衡一阵子,路上自然会走慢一些,也好卖我一个面子,这是人之常情。”

第1230章 玉石俱焚

史思明原先打算的诛杀安守忠之事,在史朝义亲自出面,竭力转圜下,这一劫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安守忠也知道自己那一丁点兵马在如今的幽州一点水花都翻不起来,所以在史朝义的竭力劝说下,也就痛痛快快向史思明服了软,甚至还去蔡希德那里当了说客。这两个人虽是因为常山一仗结下了深深的芥蒂,但至少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再加上史思明势大,他们不结成一线便是死路一条,太桀骜也同样是死路一条。所以,当他们一口答应若是唐军攻城就顶在最前头,史思明终于也不愿意在大军压境之下起内讧,也就决定不为己甚。

起家于平卢的史思明此前虽是跟着安禄山起兵南下,但还在平卢保有相当的实力。前时挥师北上反攻河北,虽说他因为心急于幽州可能有失,于是把主力交给蔡希德,自己只带了精锐心腹抄小路回归,可他业已把私兵从平卢调了回来,放在蓟州渔阳郡,又把剩下的静塞军一把抓在了手中。

如今,得知南面的大唐三路大军已经开始朝幽州进击,而长安那边的信使却还没有消息,他便毅然决定放弃博陵、上谷、文安三郡,将防御圈缩小到幽州范阳郡、檀州密云郡以及蓟州渔阳郡这三郡。即便如此,如今的情况仍然相当不妙,渔阳郡的盐城守捉和洪水守捉已经落入侯希逸的平卢军之手,密云郡继北口守捉丢了之后,镇远军也被张兴派阿古滕领兵拿下,再加上他回幽州之前就落入安北军之手的居庸关,如今的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来人,传帅令,召史朝义!”

前方节节败退的消息,身为范阳节度使史思明的长子,史朝义当然不会不知道。急匆匆赶来的他衣服湿透,显然是遇到了刚刚那一阵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大雨。然而,形容狼狈的他在父亲面前却不敢失礼,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头后方才问道:“父帅有什么吩咐?”

“你替我去见一趟杜士仪。”

见史朝义登时眼睛瞪得老大,惊骇之色根本掩饰不住,史思明心中不喜,登时疾言厉色地质问道:“怎么,你没有这样的胆量?”

史朝义见史思明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尽管是儿子,可他知道此刻如果自己再迟疑,史思明这一刀就很可能当头砍下来,他只能勉强压制心头的恐慌,竭力镇定自若地说:“父帅的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必定努力去做!”

史思明哪里相信这等豪言壮语,心底嗤笑,面上却收起了怒气,淡淡地吩咐道:“既然你有这样的胆量,见到杜士仪后,你告诉他,我史思明已经向朝廷,向陛下递了降表,他若是不甘心,尽管来攻!不要以为他麾下人多将广,我如今又只剩下了三郡,逼急了我,我便那军士拿着刀逼这三郡民众全部上城墙守御,看到时候他拿下幽州时,范阳密云渔阳还能剩多少活人!”

已经向朝廷递了降表的事,纵使史朝义也是第一次听说,可他刚刚对此行稍微生出了几分信心,就听到最后几句话,脸色登时一片煞白。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他必定以为那是吓唬人而已,可说话的人是他的父亲史思明,届时绝对做得出来!可真正到了那玉石俱焚的份上,自己固然死路一条,下头众多手上沾满了三郡百姓鲜血的将士,难道就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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