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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98)

“到了那时候,便是不相为谋了。”汪孚林将刚刚省掉的半截话给说全了,这才笑了笑说,“如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求许学士帮我叔父。”

“好吧,此事我知道了。”许国想到和长子是连襟的是汪孚林,又不是汪道昆的儿子,心下莫名多了几分庆幸,更赞赏的是汪孚林哪怕和汪道昆闹翻,也能考虑到安置汪道贯的迫切性。想想儿子尚未入仕,儿媳冰雪聪明,襄助妻儿颇多,而这一门亲事连到了甬上乡党满朝的叶家,也连到了松明山汪氏,他对金宝这个学生就更多了几分期待。此时此刻,他便开口问道,“金宝之前说要请你起表字,你可有眉目没有?”

刚刚说了一大堆话,正捧起茶盏准备喝水的汪孚林险些没喷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金宝,他哪敢说自己这几日根本就没来得及想,当即苦笑道:“虽勉强拟了几个,却都不甚好,等这次首辅大人家里这档子事过去,再和许学士商量金宝的冠礼和拜师礼如何?”

程乃轩今天完全当了一回不出声的陪客,眼见汪孚林三言两语说得许国答应为汪道贯的事出手,又摸清楚了许国的立场,他忍不住心中偷笑,岳父这么练达的人,竟也被汪孚林诳进了彀中。说实在的,他根本不相信吏部尚书张瀚那种积年老官油子,将来可能为了张居正夺情而跳出来当出头鸟。

可等到话题转到金宝身上,程乃轩心中一动,少不得就帮忙把话题又转回了宣城沈氏,得到了金宝感激的一睹。

因为同在翰林院,汪孚林又再次请托,想到关乎金宝的岳家,许国又爱惜人才,自然便答应回头探一探沈懋学的态度。有了这位老师的应承,金宝如释重负,汪孚林却没有轻松多少。毕竟,他和沈懋学之前相处了小半年,对其的了解自然远胜过涉世未深的金宝。

就和他甚至都不去游说汪道昆一样,沈懋学也有自己的坚持,对于如今这件事,未必会听他的。

由于时辰已晚,程乃轩原本想留汪孚林在许家借宿一晚上,可许家总共也没多大,多了一个金宝还能凑合,他再留下,那就太挤了。因此,汪孚林自忖之前在都察院也常有晚归,就谢绝了这番盛情,在二更三点(十一点不到)的时候启程回家。此时已经过了最热的盛夏,白天烈日之下却还酷热,晚上起风之后却已经多了几分凉意。加了一件黑色大氅的他只带着刘勃一个随从,却是习惯性地抄近道。

可正当他踏入一条小胡同的时候,一条突然窜出来的黑影,却让他一下子勒住了马,而后头的刘勃也立刻赶上前来,满脸警惕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是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侍御,对吧?”

黑夜之中,只有两匹坐骑脖子上挂着的两盏骑灯正发出微微光芒,可即便如此,仍被对方一口喝破身份,汪孚林自然免不了心生警惕。他之前在都察院下晚班的时间多了,再加上京师内城这种地方巡查很严,几乎没出现过袭击官员的事情,一来二去,他就免不了放松了防卫,谁想到夜路走的多了,却还是会撞上鬼。此时此刻,他只用左手稍稍提着缰绳,右手却往腰间摸去。

身为监察御史,又不是在外巡按,随身佩剑这种习惯和京师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所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佩剑了。但因为和小北朝夕相处多了,腰间锦囊中藏几枚小巧的暗器,却已经成为了习惯。此刻,他扣住了一枚小飞刀,心里却在祈祷一会儿的准头能像小北那样一发中的。

“看来我没有找错人。”那黑影稍稍伸展了一下四肢,见对面主仆俩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却怡然不惧,缓步走上前来,“是何夫山先生让我来的。”

何心隐?

汪孚林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却压根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不得不说,王守仁的徒子徒孙们全都太有个性,何心隐、王畿,这些一个个都是满天下乱转的性子,而且都继承了王守仁文武双全的习惯,总有那么一手剑术或者防身术,结交的人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尤其是何心隐,更让吕光午这个弟子去遍访天下豪杰,其中那些卷册的内容到现在还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这种东西不出事不要紧,一出事就是天大的把柄,还是东西烧掉,记在心里最安全。

“何先生为何请你来见我?”

“何先生请我将此物交给汪侍御。”

见对方双手托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裹,汪孚林瞳孔猛地一收缩,沉吟片刻,他却伸手拦住了一旁要下马的刘勃,而是自己下了马背,随即缓步上前。两边的距离不过五六步,如果来的真是刺客,那么根本就不用这一套,直接暴起行刺方才是最方便也最效率的。

可想归这么想,他已经从锦囊中收回了右手,但手指之间死死扣着那小小的飞刀,后背心在这清凉的夜色中竟已经微微出了汗。尤其是当伸左手去接那包袱时,感到那沉甸甸的重量,他不得已连右手也伸出去了,心中自然更紧张不过。

刘勃在后头看得再也忍不住了,须知两手接住包袱,这还哪里能够腾的出手来防卫?可当他下马匆匆赶过去时,那边厢黑衣人却已经飞速退后了几步,甚至还躬了躬身。

“汪侍御果然坦荡好胆色,只不过,下次还请小心一些,若遇到居心叵测之人,你刚刚这举动早就死了十回了。在下任务已经完成,就此拜别!”

眼见人飞也似地消失在夜色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的汪孚林暗想,要不是你掣出何心隐这种外人不大知道和我有关联的名字,我哪敢这样和你接触?瞅了一眼手中的黑布包袱,他想了一想,就示意刘勃背在身上系好。等到回转上了坐骑,一路上打足了精神提高警惕,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家,他二话不说就解下刘勃身上这包袱,直接拎回了书房。

然而,打开包袱之后,他就只见里头赫然是一摞手写的文稿。见此情景,他第一反应是何心隐打算去做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所以把遗留的文稿都交托给了自己,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现实,毕竟,有暂时回乡休息一阵子的吕光午在,何心隐干嘛要交托给自己?可是,等他略翻了翻其中一本,看到那行文口气之后,他就立刻推翻了之前的猜测。且不提字迹,其中那种充满了怨尤之意的行文口气,断然不是何心隐的。

一时间,他竟也顾不得坐下,就站在那里细细翻阅了起来。等到一目十行看到底,他终于惊骇到了十分。

竟然好像是前首辅高拱记述当初隆万之交司礼监和内阁权力更迭的文稿!

第八零二章 君子坦荡荡

尽管给吕调阳道贺的人险些把整条胡同都给撑破了,到最后,恼将上来的次辅大人直接关了家门,就住在了内阁不回来,又吩咐关了张居正那间直房,不许人进出,又把内阁议事厅中自己的椅子给重新挪回了原来的位子,但是,自从刘吉刘棉花之后,这八九十年来,毕竟再未有过首辅夺情的旧例。哪怕是正德年间的首辅杨廷和,也是硬生生在家守了二十七个月全丧。因此,被张居正压制多年的朝臣们,仿佛都看到了头顶大山被搬走的希望。

哪怕吕调阳和张四维立刻上书,援引杨溥金幼孜李贤的旧例,请与张居正夺情,也依旧没有制止某种势头。

因此,既然在家里堵不到吕调阳,在张居正上书请求丁忧守制三日之后,也就是事实上的首辅去位已三日,按照惯例,内阁僚属以及翰林院的学士以及修撰、编修、庶吉士们,便有好些身穿礼服前来向次辅吕调阳道贺。尽管这是翰林院和内阁天生亲近的特权,但吕调阳还是只觉得焦头烂额。

毕竟,他之前才通过鼓动张四维的那些门生上书和自己的门生打擂台,把自己摘干净,谁知道张居正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突遭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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