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朝谋生手册(864)

“各位才是阅卷的内帘官,按照规矩,拆开弥封之前,名次不就已经有定论了?既然如此,该怎么填怎么填。只要不违各位本心,遵照文章好坏,那就行了。要是真的实在决断不下,就请二位正副主考酌情审定。”

几个同考官原本也是做个样子,见汪孚林似乎来真的,他们方才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大多都是布政司两位布政使以及前任石巡按聘取来的,按察使凃渊只秉公请了一位副主考,所以他们分外担心汪孚林鸡蛋里挑骨头,尤其是听说了这位到了广东后那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名声。所以,这一次的评卷,哪怕布政司有所授意,他们也只敢把得了嘱托的人名次放在后头,而且特意把前五名留出来。

他们想让汪孚林代表凌云翼做决定,可没想到汪孚林竟然真的啥都不管!

直到这时候,主考官江西吉安府学教授刘明学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便沉声说道:“既然汪巡按如此说,便照之前所议,番禺人徐伟这份卷子,该当为头名解元!”

第一名定了,接下来的名次自然也就容易定。这下子汪孚林才算真正见识到,所谓严格的规章制度,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完全严格贯彻。传说中说是最后填榜才拆弥封,可这规矩和事实完全不同。别说殿试的时候天子大多迷信,有时候看到一个好名字就会给人一个好名次,看到一个不合心意的名字就会把人往后挪,就是乡试这些考官,要是真的不知道谁是谁,只凭誊录出来的朱卷,万一把上头关照要取中的人给黜落了怎么办?

更不要说,前十的名次问题是大有门道的。

正榜填完,等到提调官韩守约填了副榜,这两榜完全齐备,由其护送了出去张贴,这乡试终于告一段落,汪孚林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而这时候,在贡院里硬生生捱了十几天的周丛文终于得以离开回家,和进来时的精神焕发相比,离开时的他虽说还谈不上形销骨立,但那也是得用两人搀扶着出去,即便如此,周家人过来接时,依旧为了他的劫后余生喜极而泣。而汪孚林出贡院时,却还特意扫了一眼两边墙上的那些帖卷。

在这发榜的大好日子,又有几个人会去关注卷子遭到帖出处理的那些失败者?

同样匆匆离开贡院的,却还有邱四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个尾巴,因为在贡院的那些天,汪孚林宣召过的几个差役他都一一试探了一遍,除却楚福这个幸运儿,其余人都不过是被叫去吩咐某事而已。而且直到汪孚林出贡院为止,都根本就不曾再见过他,仿佛完全忘了他这个人,这也让他确信之前是糊弄了过去。此时此刻,已经探听出了周丛文一点点口风,同时又从杜茂德那帖卷上看出玄虚的他满心欢喜,兴冲冲地出城赶往了杜家。

本来只要朝廷真的有心招抚,杜茂德答应或否无关紧要。但朝廷朝令夕改,翻脸无情,这例子实在是太常见了。有一个秀才功名,比较熟悉官场的谋士在,上上下下的人才能高枕无忧!更何况,家里上至大佬林阿凤,下至寻常小喽啰,对这位当初可都很服气。

此时此刻乃是大白天,因为今年天公作美,此时是收割季节,村中人多数都到地里忙活去了,走在其中不见什么人。可邱四海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了。就算村民不在,他用软硬兼施的手段买通一户人家,以讨债为名安插在此,实则是为了看守杜家母子的那七八号人呢?就算不能全都出来闲晃,也总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见吧?

当他来到杜家门口,使劲一推,大门却纹丝不动的时候,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是到了顶点。思前想后,他没有贸贸然进入杜家,而是回到了之前那户自己买通的人家,谨慎地在四周围踩了踩,发现确实没人窥伺,他这才去敲了门。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当对方原原本本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不由得眉头紧锁。

竟是杜茂德从乡试考场回来之前几日,其妻洪氏家中派人报信,说是其父重病,洪氏就开始和儿子就开始变卖家当,声称要筹款回乡探病。可是,就在乡试三场结束之后,杜茂德回来之后的那个晚上,邱四海放在这家里,声称是找杜茂德讨债的那几个人半夜三更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这户的主人去杜家探了探,随即就发现杜家一家三口也悄无声息全都消失了!

对于这样的进展,邱四海想到自己那几个不见踪影的部下,第一反应便是杜茂德耍花招下了杀手——别看那只是个秀才,但只凭之前此人在他的顶头老大林阿凤那边当军师时的连番设计,他便毫不怀疑对方能够办到这种看上去极其困难的事。在他看来,若非因为杜茂德坚决反对林阿凤去打吕宋,事有不成后就干脆抽空子跑了,说不定林阿凤也不至于在吕宋花了那么大功却损兵折将,不得不悄悄重回粤闽以求恢复实力,重整旗鼓。

要不要再去杜家看看?

虽说邱四海知道自己此刻最正确的反应就是立刻离开,可出来的两件事只有一件有些眉目,另外一件却砸得不能再砸,他还是心有不甘。眼见那户主人解释完之后就慌忙关门,仿佛生怕他追究,他在心里反反复复思量了一阵子,最终决定还是去杜家探个分明。然而,等到他翻墙进了院子,又推开门走进大白天却昏暗而空荡的正房时,却只听噗噗几声轻响。他凭着本能地反应趴倒在地就是一个翻滚,可和意料之中的利箭又或者暗器不同,随着那声音,屋子里几根蜡烛突然点亮,那阵势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了灯火似的!

就是这微微一愕然,他只觉得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兜头兜脸撒了下来,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慌忙闭眼的同时闭住呼吸。可就是这样一耽搁,当脑后劲风袭来的时候,他只能做到勉强偏头躲过要害,但仍是挨了重重一下。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嘿然冷笑,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次日晌午,站在小北那宅子后院临时当成牢房的正房门口,透过门缝,汪孚林看到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光溜溜五花大绑蒙着眼睛堵着嘴被扔在地上的邱四海及其七八个手下,想想西厢房里是付老头那四个,东厢房是两个佛郎机人,对于小北嘀嘀咕咕关于把她这当成牢房的抱怨,他只能岔开话题道:“你下手真是太快了!”

“你不是说让秀珠去试探吗?我就派她去了啊。一听说和海盗有关,她就和打了鸡血似的满身是劲。她和碧竹一块去那大同村,两人扮成投亲的姊妹,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有人住在村里一户人家,七八个人都是向杜家讨债的。她们俩机敏,和村里一户人家竟然攀上了亲,所有情况都摸清楚了。既然知道那些不是好货色,你又在贡院,我当然只能把杜家母子尽快接出来,只是没想到杜秀才一出贡院就回去了。”

和邱四海被困在贡院中,和外界没法联系,如此就没办法知道杜家的变化一样,汪孚林因为比那些散场的秀才们晚了六天出贡院,而后又被凃渊派人接了过去问周丛文的病情,紧跟着又被周家来人千恩万谢缠住了许久,当天夜晚才回到察院,这才得到杜家三口人已经被接出来的消息。等到今天好容易和小北见面,他就发现,他这个太能干的妻子竟然不但把杜家三口人给弄了出来,还靠着安排杜家三口人离开作为诱饵,通过那辆车引出了大同村中的几个海盗,半路上又是埋伏,又是陷阱,把人一网打尽不说,连邱四海也拿了!

“我当然不是怪你,你动作万一慢一拍,说不定杜茂德就被他们裹挟走了,而若是留下邱四海一个人在外头,他要是跑了,吕师兄他们那儿的问题就大了。”汪孚林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迅速思量此事后续应该怎么处置。毕竟,吕光午和郑明先等人至今还没消息送来。

上一篇:奸臣 下一篇:夙夜宫声(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