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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40)

此时此刻,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被人两两架起胳膊提溜到了木栅栏前,因此完全能够看清楚里头那名囚犯的样子。

舒尔哈齐打心眼里不肯相信之前就已经传来的王杲被擒的消息。尽管这个外祖父对他们说不上很看顾,但也任由他和大哥跟着那些教习其儿孙的勇士学过武艺,让他和大哥学会了说明人的话,而且在建州女真人当中一向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如今沦落成这样子,无疑对他的憧憬来说是莫大的幻灭。

而努尔哈赤的心情就要复杂多了,一方面痛惜外祖父竟然被哈达贝勒王台出卖,一方面却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部族趁势崛起的大好机会。可丢下自己兄弟俩的祖父和父亲,还把他们当成自己部族的人吗?

然而,他对李如松供述的话却保留了一部分,觉昌安等人固然是先得到消息匆忙离开的古勒寨,但王杲也事先为了保存实力,让长子阿台悄悄带着一部分心腹部众悄然离开,而后自己留在古勒寨以观风色,发现明军竟然动了真格,这才虚怀纳谏听了来力红的规劝又带了一部分人马撤退,而断后的来力红则是带领剩下的人死战,只这一仗就战死了千余人,他也因此被俘。至于王杲逃出古勒寨后,又是如何被王台出卖送到了广宁,他就真的不大知情了。

“玛法……”

舒尔哈齐终究还小,忍了又忍之后,终究还是开腔叫了一声。靠墙而坐的王杲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等看清楚那两个几乎被人把脑袋按在木栅栏上的人影,他登时瞳孔猛地一收缩。因为光线的关系,他不但看清楚了正好在油灯光芒照射下的两个外孙,也看清楚了他们左右紧紧抓住其胳膊的亲兵,但更后头的李如松和汪孚林,他只影影绰绰能够看到两个身影,看不清是谁。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兄弟落在辽东人手上,别人又把他们押来看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娴熟的汉语开口说道:“如果谁有话要对我说,不妨直接来,不要揪着两个孩子!”

看到背靠墙壁的李如松瞅了自己一眼,汪孚林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一直骚扰得辽东不安宁,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辽东将领的王杲是不是有三头六臂,顺带看看祖孙最后一面是个什么情景,并没有什么话要问他,李兄请便,不用理会我。”

要是没有之前汪孚林和沈有容那段私谈被人听见了,李如松对汪孚林这番话必定将信将疑,此刻却是信了八分。他微微一笑,这才站直身子缓步上前。而抓着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的四个亲兵,则是立刻拽着人后退了。这时候,木栅栏就只剩下了这位辽东总兵的长公子抱手而立。

“王杲,你和哈达部的王台、栋鄂部的王兀堂并称为女真三英雄,但终究比不上王台。王台把你送来了,但你其他的妻儿家小却都被他扣下了,听说你的妻妾女儿有的被他收为姬妾,有的被他分赏给下头的将领,至于儿孙,大约以后也就是寄人篱下而已。我知道你在我辽东兵马兵围古勒寨的时候,很聪明地把长子阿台和一部分兵马给分了出去,现如今就只有这个儿子还不知所踪。如果你能够招抚他,那么,大帅可以想点办法,上书朝廷留你一条性命,让王台把你的家眷送来。”

这样复杂的用汉语表述的话,还夹杂着成语,舒尔哈齐勉强听懂其中一小半,努尔哈赤能听懂一大半,精通汉语的王杲却能完全理解。他摇摇晃晃费力地站起身来,挪动着被镣铐牢牢锁住的双脚,一步一步挪上前。沉重的木枷压在他的脖子上,却没有压弯他的脊梁。直到距离木栅栏只有寥寥几步,他才停住了脚步,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人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喜塔喇氏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为了求生就搭上儿孙的猪狗。”

汪孚林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当王杲迸出这句话后,舒尔哈齐脸上流露出的激动之色,而努尔哈赤的反应却非常克制,只是深深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睑,让人难以看清楚他的表情和眼神。而偏偏在这时候,抓着努尔哈赤右臂的一个亲兵突然开口斥道:“放肆!就凭你从前寇边掳掠,杀人无数,送到京师必定是寸磔之后,悬首示众!知道什么是寸磔吗?便是用刀子一寸一寸割下你的肉!识相的话,便领了大公子的好意……”

那亲兵正说得声色俱厉,突然察觉到一旁目光有异,却是发现汪孚林正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自己。对于这么个来自京师的进士小白脸,他着实瞧不起,此刻顿时又羞又恼,可下一刻,他就看见李如松回过头来,眼神中赫然流露出深深的怒意。那一刻,他赶紧闭上嘴,心里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事了。

“寸磔?我学了这么多年明国的语言,明国的文字,杀了你们那么多人,死的时候再受一番你们明国的刑罚,那也值了!”王杲突然脚下用力地往前迈上一步,一只手突然往木栅栏外的李如松抓去,见人只是微微一侧脑袋就错过了自己那用力一捞,王杲也没在意,只是突然张开嘴露出了一口锋利的牙齿,“我不是什么英雄,将来会有更多更厉害的英雄,把你们这些自以为天朝上国的家伙打醒,会有那一天的,我会在天上等着那一天!”

除了最初,王杲的目光就没有在两个外孙身上停留一刻,仿佛那完完全全是陌生人。直到李如松打了个手势让亲兵把努尔哈赤兄弟押出去,自己也一言不发转身跟上,他才跌坐了下来,下一刻,他突然发现一道黑影遮住了视线,抬头看时,却发现是之前和李如松一样隐藏在黑影中,自己始终没看清头脸的那个人。只见其不过比努尔哈赤大三四岁的光景,嘴角含笑,仿佛不像是军人。

“你刚刚这么说,是不是希望你那两个外孙成为这样的英雄?”

第五五四章 辽东双雄

王杲看着那个低声问出这句话后,转身就跟上了前头那一行人的弱冠少年,情知对方只是随口问一句,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即便如此,他仍是突然狂笑了起来,那犹如夜枭一般的笑声在这一间犹如密室一般的地牢之中回荡,随即就传来了他那诅咒一般的声音。

“亡明者,必女真!”

李如松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诅咒,终于为之勃然色变。他没有转过头去,而是在出了这一间地牢之后,对在外看守的两个军士吩咐道:“张巡抚约摸就是这两日回广宁,届时会和大帅商议,派人押送王杲上京。在启程之前,好好把人养着,饮食挑好的喂下去,否则如果熬不过辽东回京这数千里路途,有个什么闪失,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努尔哈赤之前就注意到汪孚林上前对王杲说了什么,王杲方才有那极其突然的笑声以及诅咒,极力抑制方才忍住没有回头去看。此时此刻,听到李如松没有吩咐割掉王杲的舌头,又或者是用其他残酷手段折磨他这位外祖父,反而吩咐好好给饮食,他不由得如释重负,但紧跟着就想起先前李如松说的寸磔之刑,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等到出了地牢重见天日,尽管这一天的阳光异常暖和,可他却仍旧冻得牙齿都有些打颤。

那可是千刀万剐之刑!

相形之下,舒尔哈齐此刻则是表现得有些亢奋。那个阿哈没胆子来打他,这是他事先就完全料到的,没料到的是汪孚林没有像他猜测的那样报复。他没有挨上一顿激烈的鞭子,没有被丢到马厩里去睡上一夜,也没有不给吃饭,只是昨天晚上被绑了手脚,还有人轮流看守,一晚上睡得不大好,仅此而已。刚刚进地牢时那种强烈的失落感,已经被王杲那番话而引起的激奋给冲得一干二净,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故老相传那些女真英雄的故事。

仿佛是因为此时此刻不在牢里,四个亲兵放松了挟持,任由他们兄弟靠在一起说话。知道辽东人中,很多都通晓建州女真的语言,努尔哈赤只能长话短说询问了一下弟弟昨天被汪孚林带回去之后的情况,得知没有吃什么大苦头,他松了一口大气,迅速瞥了正在说话的汪孚林和李如松一眼,这才又急又快地说道:“不要硬顶,现在我们不是在古勒寨,是在广宁,是他们的俘虏。你要顺服……听明白了吗?要顺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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